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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皮埃罗  狂人彼埃洛(港),狂人比埃洛,狂人皮埃洛,Crazy Pete,Pierrot Goes Wild,狂人皮埃罗 Pierrot le fou

237人已评分
很差
2.0

主演:让-保罗·贝尔蒙多安娜·卡里娜贾泽拉·加瓦尼

类型:剧情爱情犯罪导演:让-吕克·戈达尔状态:正片年份:1965地区:法国语言:法语豆瓣:8.4分热度:1005 ℃时间:2024-06-11 17:14:01

简介:详情  费迪南德(让-保罗·贝尔蒙多 Jean Paul Belmondo 饰)经受着一段糟糕的婚姻,又不幸被公司开除。他在一个无趣的聚会上遇见前女友玛丽安娜(安娜·卡里娜 Anna Karina 饰),重燃旧情。厌烦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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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迪南德(让-保罗·贝尔蒙多 Jean Paul Belmondo 饰)经受着一段糟糕的婚姻,又不幸被公司开除。他在一个无趣的聚会上遇见前女友玛丽安娜(安娜·卡里娜 Anna Karina 饰),重燃旧情。厌烦一切的他决定抛妻弃子同她一起逃离。他跟着玛丽安娜去了她的公寓 ,发现一具尸体,接着很快发现她正在被黑帮追杀。在相处期间,玛丽安娜给费迪南德取了个昵称:皮埃罗。他们开车奔向南方,一路上疯狂抢杀。当他们到了法国,两人关系开始紧张。皮埃罗不再读书、思考、写日记,玛丽安娜也厌倦了这种生活,坚持要回城里。他们在一个夜店里遇到黑帮,混乱中两人失散了。皮埃罗疯狂寻找玛丽安娜,两人最终重聚。玛丽安娜利用皮埃罗得到一箱钱,之后逃走去找自己真正的男友——之前她多次提到的哥哥。皮埃罗开枪打死玛丽安娜和她的男友,将自己的脸涂成蓝色,身上绑上炸药。最后一秒,他后悔了,试图摁灭导火索,但是失败了,炸药砰地一声爆炸了  本片获得1965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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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避蛮

    有两个人。一个是费迪南,拥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成千上万的法国人叫这个名字,它是庸常的生活,是没有任何例外。一个是皮埃罗,Pierrot,意大利喜剧里的丑角,也是玛丽安对费迪南的戏称。费迪南是现实的,皮埃罗是非现实的,在逃亡之旅中,男主人公一直被女主角赋予一个“皮埃罗”的面具。他离开妻子女儿陪伴的生活,选择做一个浪子形象的疯狂作家。然而,费迪南内心深处一直在畏惧这种全然的疯狂,他不断重申“我是费迪南”,并借由此方式重唤原本的、完整的、坚实的主体(无论这是否实际上是一种幻觉),来抵抗那虚无主义疯狂的入侵。

    但费迪南的欲望始终在寻求直观外的东西,他在自然中感受的并非自然本身,而是以其为索引激活语言,他的目的始终从词语出发,在词语处结束。同时,他又以傲慢作家的身份,观看、打量着玛丽安,并断言她没有灵魂,而只拥有美好的肉体。从这个角度说,玛丽安对于费南迪不如说是工具式的。

    可是,我们又很快发现,他表现出的行为并非是他那句直白的伤害所能概括的。并非由于玛丽安没有灵魂,费南迪才只注视她的肉体,而是因为她脱离了费南迪的思维习惯:这样一个神秘、完满的主体,她拒绝一切分析的可能,从而难以做出任何解读。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精灵般的存在,一旦开始剖析她,她就面临死亡和湮灭。事实上,面对玛丽安的单纯浅薄,费南迪感受到的与其说是不屑,不如说是恐惧。他深感对于这样一个女人,他所有的理论和话语都派不上用场,因为她的生命方式是体验或者说直观,而非思考、而非逻辑。

    作家的电影是由章节组成的,或者它也是乐章。一旦从“电影”这种极为浸入式的形式中出脱,为它加上小说的属性,它的观看性质就更为明显、更容易被我们直接察觉和捕捉。这样一种章节的形式,暗示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两个讲述者,而不仅仅是两个表演者。他们像我们观看电影一样观看这段已然有结局的生命,这是一种忧愁的注定。

    在费南迪逃出自己原本的生活之前,他遇到了玛丽安,我们原本不知道她是女主角。画面于是被一层颜色统治,红色、蓝色、绿色、黄色,这是现实的三原色和电光的三原色;无意义的喁语,静物般的空间呈现,这是一个孤独的诗人在现实中所看到的景象:排除喧闹和缤纷的色彩,笼罩滤镜般的情绪,每一个场景都是一个剧场。在此,费迪南已经初步地变成了皮埃罗,他开始想要走出文字,而去生活中寻找文字,他已然抱着一个作者和读者的目的去观看生活,而非体验生活了。

    这场逃跑的旅程正式开始,在车上出现了同样的四种颜色,它们在汽车的玻璃上滑动,它们能组成其它任何颜色。在车上,他们重复着爱人的无意义的絮语,“我能为你做出一切”“我也是”“我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膝盖上”“我也是”“我吻遍你的全身”“我也是”。这样的对话显示了爱情的实质,它的国王不在语言里,不在唇齿之间,而在气氛中,在潜意识中,在并未言明之处。两个重逢而急于证实对对方的爱的恋人语焉不详地诉说着情感,而情感无法完满地被诉说,于是只能说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在一开始,这部电影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一场戏剧,这是一个现实之外的空间。戈达尔没有任何想要表达“逼真”的愿望,相反,他想尽方法标明这部爱情影片的非真实。杀人的场景仿佛戏剧:它夸张、动态,一眼就能看出是表演。抢劫的场面没有逻辑,所有人如同设置的道具一般促进着剧情的推进,而他们每每都能成功。打斗的场景也富于戏剧性,对手几乎是一个人偶,而费迪南像拳击手那样击败他。

    孤独地在公路旁死亡的男人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车辆以令人惊讶的方式竖立在柱子旁边。这几乎是极端场景化的事故者遗骸,作为一个象征的雕塑而存在:它在那里出现,而早已有了目的。它显得如此虚假、夸张,以至于没有人会认真地认为这是一场真实的事故结果。反而,它像一个设置,一个单纯的、目的明确的、纯净的设置,它的意义就是被与二人的汽车一起焚毁。同时,这一对男女的死亡仿佛也在隐喻着这对疯狂情侣的死亡。当镜头拉远,我们更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一个矗立在原野中的建筑物几乎是莫名其妙的,它不是凉亭或者其它具有实用主义目的的设施,而几乎是一座神庙。同样,它是符号的、空洞的、工具的。在汽车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同时,命运的黑暗的烟雾湮灭了走远的两个人。

    逃亡变成了游戏:在树林、在河水中、在沙滩,他们穿行过各种美丽的场景,我们甚至怀疑这些场景几乎只出于一种美学上的考虑。他们没有路,他们抄近道的方式是涉水而过,这一场景有种自杀式的浪漫:他们似乎正走向溺毙。他们像两个世界之初刚派遣到地球上的两个野人,在没有人踪的自然里肆意妄为。

    玛丽安总在跑,他们也总在偷车子,并且借由车子完成各种复杂的动作,其中很多都是为场景戏剧性特意打造的镜头,例如扔衣服——没有任何人会在现实生活中如此夸张、如此形式地行动,它更多是一种展现,一种表演。这让我们想起《法外之徒》,不仅仅是因为这相似的女主角,更在于他们都如此地肆意妄为:他们偷来抢来的财产永远不是他们自己的,所以他们毫不珍视。费迪南可以因为玛丽安的一句玩笑的挑衅就把车子开进水里,然后他们提着湿漉漉的箱子,走路返回岸边。

    RIVIERA,他们的下一站,这一代表地中海沿岸地区的名词在去掉头尾之后就是VIE,是生命也是生活。在海边,他们对着月亮产生天真的联想,费迪南的话语没有任何女人能抵挡:月亮的唯一居民来到这里,因为他觉得你可爱,他喜欢你。她迷醉于他对她的赞美,她在话语的囚牢中沦陷了。但她之后会很快发现这赞美囿于身体,而似乎无涉她的灵魂。

    这些路上的设置没有缘由地出现,仿佛自有的对他们的成全,在男女主角之外,一切事物都变得工具性起来,他们需要钱,就有听故事的人、就有离开汽车的人,而他们索取金钱,偷盗车辆。于是他们也能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地找到山上的小房子,它无人,就像童话故事里丛林深处的小屋一样,已然为他们准备好。当费迪南问玛丽安她是否会离开他时,她回答不,她重复三遍,每一次最终都要看向镜头。在她用重复耗尽了承诺的效力时,她的眼睛告诉了观众真相,美丽的女人总是说谎的。

    在读书的男人旁,这个女人仿佛被无尽的无聊折磨,不断发问,“我该做什么?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在一个沉浸于语言而忘记生活的男人面前,她感受到了一种还未交流就已注定的挫败。海边的对话呈现了一对永远和对方绕圈走的模式:“女人”感性地直观,“男人”理性地思想,于是他们永远在说自己的话。我们不理解对方,因为一个囚禁在语言的囚笼,一个用体验作为生命的方式。

    作家确实想要进行直观的尝试,但他还是在语言里徘徊,他在海边寻找书中所描绘的激情,却事实上还是在进行“观看”本身,观看笼上文字面纱的世界,“浪漫”的生活最终因重复变得单调。玛丽安指责男人,“内心深处你是个懦夫”,不敢直面世界本身,而一遍遍使用言语在实在周围打转的懦夫:凭借这一避难所来逃出生活,逃出荒芜的实在界,沉湎于丰饶之海。

    两个观看者在观看自己的生命,并为它加上注脚。那些交换的话语接连不断,好像男女主人公实际上是一个人,他们知道接下来对方的言辞。在破碎的词语中,观众只能用想象补全那些空白。不仅要镜头的蒙太奇,也要话语的蒙太奇,故事的蒙太奇;于是它破碎、充满张力。两个互相阐释的主体共同完成着一首长诗。这是两个靠故事生活的吟游诗人,他们用故事赚取金钱,也依靠故事生存,他们通过不断讲述来发泄、确信、游戏。费南迪永远拿着他的书和本子:他是一个作家,他的行走永远带着凯鲁亚克的浪漫。不如说这几乎是梦游式的,在阴惨的世界里,他依靠手中纸页散发的光亮前行。

    可以先结论性地这么说:费迪南是理性的主体,玛丽安是感性的主体。然而在表象之下,事情似乎又相反了起来,在树林里玛丽安歌唱自己的的生命线,女人问:我的生命线,亲爱的你怎么看;男人回答:我只在乎你的臀线,你的大腿多么美。她追问一个关于生命的话题,追问关于忧伤、死亡、衰老;而男人直观她的身体,那青春、紧致、美丽。在嬉戏、追逐、奔跑、打闹中,这些尖锐的矛盾被歌声掩埋起来,被安全地当作游戏。

    费南迪的独白中,玛丽安是音乐,她简单、纯粹、美丽、直观:事实上,她难以解读,她神秘,拒绝着文字的虚妄,而只要感受当下。在玛丽安的独白中,费南迪用话语敷衍她,绕开生活本身,她在乎的并非物质,而是体验本身。

    看到追捕他们的人,玛丽安最终讲了一个故事,这个关于死神的故事在隐喻他们自己的死亡:结局已然注定,它必然。纵使逃跑,世界会为你安排其他的死亡,这是命运的残酷。被带走的玛丽安杀死了追捕他们的男人,而找上门的费南迪则在痛苦的拷问面前泄露了她在哪里。这并不是真实的谋杀、抢劫,它的中心是空洞的,是一个形式,因此男人打电话时才会使用非现实的语言,它不是英语、法语、意大利语或诸如此类。不如说,这次事故的目的就是让玛丽安对这个男人失望,他是语言的勇士和现实的懦夫。

    失去玛丽安的费南迪进行了第一次自杀尝试,他坐在轨道上,火车轰隆开来,但在火车接近的时刻,他还是逃开了。两个法外之徒的流浪变成了一个孤独之人的苟延残喘,费南迪不再有目标,不得不用语言驱散世界的阴影,抽离自己的痛苦。在这时,玛丽安若无其事地重新出现,他收到了那首诗,诗里暗示了一切。这是一个杂糅体的作家,他残酷而温存、浪漫而怯懦,他是疯狂而愚蠢的皮埃罗,她必定知晓了他出卖她的一切,但诗里又是她全部的爱:简单、纯粹、神秘。

    又是一系列只有戏剧意义的谋杀与抢劫,它将电影推向结尾。他们反向而行,即使接吻,也即将渐行渐远。玛丽安终于背叛了费南迪,她离开寻找新的生活,她厌倦了玩弄语言的天真狂人。

    在数数的时候,费南迪逐渐意识到了这令人心碎的真实,在追上玛丽安的途中,他遇到一个真正的疯子,并听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浪漫的、悲哀的笑话。它在结构上佐证着玛丽安的爱的消逝。于是,看到那所谓的堂哥和他的恋人仓皇逃脱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并带走回她的尸体。玛丽安道了歉,接着程式化地死去了:她脸上的血渍从何而来?腰上中枪的人会这么快死去吗?这些违背逻辑的细节我们并不关心。他重复着你不该这样做,而她道完歉,便死了。

    他回拨自己的过去,并且意识到过去再也不可能重返,于是他变成了妻子和女儿的陌生人。失去了爱情、被通缉的孤独的费迪南在脸上涂抹天真忧郁的蓝色,缠上两圈炸弹。我们注意到,这是红、黄、蓝:三原色又一次出现了。也就是说,这世界的全部现在都被缠在他的脸上。他现在是一切颜色。

    他点燃了,失去玛丽安的第二次自杀不再失败。后悔的那一刻,后悔所谓“光荣”死亡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愚蠢。然而,引线已无可救药地走向炙烫的焚尽,这一次必须成功。

    在死亡中,恋人达到了他们所承诺的永恒,那永恒深不可测,是蓝色的大海和蓝色的天空的无垠。在泡沫里,在波浪中,费迪南彻底成为了皮埃罗。

    他们接吻,而车头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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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verick

    《狂人彼埃罗》电影剧本

    文/〔法国〕让一吕克·戈达尔

    译/壬任

    编者按:《狂人彼埃罗》是戈达尔1966年的作品。戈达尔拍片素来强调即兴性,现在的这个剧本显然只是完成影片的一个纪录。

    戈达尔是非常强调电影创作的个人性质的,在六十年代时尤其如此。在他看来,拍电影就象写小说一样,应当随时给作者以自我表露的机会,从随心所欲地常常是离题万里地引摘各种各样的诗句、箴言、故事,抒发个人的情怀,发表对各种事物的看法,以至直接向观众讲述自己。《狂人彼埃罗》是这种创作主张的最充分彻底的实践。

    狂人彼埃罗是一个失业者,他厌恶资产阶级社会,企图逃避到浪漫的遁世生活中去,但始终未能解脱“文明”社会的束缚,最后只能在死亡中找到归宿。可见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是疯子”之类的话更多是一个存在主义者的呼声,剧本中屡屡出现的如“存在就是一切”、“我们只是生存”、“唯一有趣的事情就是人的选择”、“生活是一个不解之谜”、“什么都不在乎,需要的就是活着”……等关于生活的讨论,使作品实际上丧失了对资产阶级社会的批判意义。

    《狂人彼埃罗》作为西方现代派电影的一个标本是值得一读的。读者未必能从中取得什么艺术养料,但是读了它之后,对于了解现代主义的反现实主义本质却大有好处。关于戈达尔本人的情况,本刊在1980年第6期译载他的《精疲力尽》时有过较详细的介绍。本期还译载了美国吉安纳蒂的一篇论述戈达尔影片的艺术特征的文章,均可供读者参考。

    字幕:几个红色的字母A开始散现在漆黑的银幕上。音乐声起。随后,以字母表为序,先后出现字母,有红色的,有蓝色的。音乐声尖利、刺耳、阴森。最后,一一出现的字母拼成片头字幕:

    JEAN一PAUL BELMONDO

    ET

    ANNA KARINA

    DANS

    PIERROT LE FOU

    UN FILM DE

    JEAN一LUC GODARD(注1)

    片名字母呈蓝色,其余字母呈红色。随后字母渐渐隐没,只剩下片名中的“LE”和两个“O”,最后,这几个字母也完全消失。随着字幕的消失,传来费迪南的画外音。

    洒满阳光的花园·外景

    半身镜头,一位年轻姑娘,面对着摄影机,正在打网球。

    球场远景,两个姑娘把球打得老高。

    费迪南(画外音):“画家委拉斯凯兹(注2)从五十岁以后,就不再画形象具体、轮廓清晰的作品了。他在天光云影和苍茫暮色中求索。”(注3)

    (镜头反转,网球场全景)

    费迪南(画外音):“……在天色的明暗变幻中,他捕捉光彩的细微变化,谱出以色彩为主调的朦胧的无声交响乐章……”

    书店·外景·白天

    半身镜头,费迪南正在“世界之最”(注4)书店外的书摊前,浏览着各种图书;腋下夹着厚厚的一摞书,其中有一本连环漫画集《大懒虫》。他又挑了一本书,然后走进书店。

    费迪南(画外音):“他对大千世界的唯一体验,就是看到了形态与色调之间的微妙联系。这种联系绵延不断,神秘莫测,纵有雷霆万钓的破坏力也遏止不住它们的发展。太空浩瀚无垠……”

    港口·外景·夜

    黄昏时分,河水倒映着几缕灯光,几幢高楼依稀可见。夕阳斜下,暮色苍茫,天边挂着一抹落日的余辉。

    音乐起。

    费迪南(画外音):“……它犹如轻轻掠过物体表面的气浪,把物体表面散发出来的可见物质收集起来,塑造成形,传播四方,如飘散四野的香气,如远近传响的回音,如飘落空中的尘埃……”

    费迪南的寓所·内景·夜

    费迪南泡在澡盆里。读一本平装《艺术史》。他叼着一支香烟,神情傲慢。(特写镜头)澡盆旁边放着烟灰缸和一包香烟。

    费迪南:“他生不逢时,碰上了凄凉的世道。老朽的昏君、易染沉病的王公贵胄、白痴、侏儒、病残,以及一些披着王侯华衮的畸形小丑;这些小丑的唯一差事就是插科打浑,就是让那些了无生气的人寻欢作乐。他们道貌岸然,诡计多端,满口谎言,只配去忏悔和自谴。等待他们的是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是一片死寂……”

    费迪南翻过一页,转过身,正面对着镜头,招呼画面外的人。

    费迪南:你听听这段,我的小女儿!

    拉镜头,他的五岁左右的小女儿坐在澡盆旁(侧影),手搭在澡盆沿儿上,侧耳静听。

    费迪南(接着读下去):“怀古之幽思盛行,然而人们看不到这种压抑年代中的丑恶、悲惨、残酷和蒙昧。而委拉斯凯兹纵然是白昼作画,画的也是黄昏景象;纵然侷促于斗室之中,也会画出茫茫荒野;纵然是在战火纷飞的疆场,或是猎号在耳畔回响,他画出的仍是万籁俱寂的意境。西班牙的画家似乎从未走出户外,从未感受过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的明媚时光,他们只是在暮色苍茫中寻觅知音……”

    从画外传来背景音响。费迪南转过头来望着小女儿。

    费迪南:写得多好,嗯,我的小女儿!

    小女儿点点头。

    他的妻子(画外音):你疯啦,给她念那些东西!

    妻子穿着一件红色长裙,背对镜头,走进画面,朝孩子走去。我们只能看到她的裙子。她随手拿起身后的一件东西,拉着孩子又走了出去。费迪南露出厌烦的神情。

    费迪南:去吧!上床睡觉去,小捣蛋!……为什么奥黛尔还没让他们睡下?

    小女孩从洗操间跑出来,走进后景处黑黝黝的卧室,走出画面。妈妈跟在后面。(中景)双人床头边放着小柜,上面亮着一盏灯,放着一台电话。妈妈停下来,对着穿衣镜涂口红。

    妻子(带着明显的意大利口音):因为先生你让她去看电影,所以还没回来,这是本周第三次了。

    费迪南穿着浴衣,脖子上挂条长毛巾,走出浴室。他走进卧室门口,来到妻子身边,照了照镜子,然后拿起毛巾擦脚。

    费迪南(模仿妻子的腔调):这是本周第三次了。大概,在那儿正上演《约翰吉他》。这也好,她应该长长见识。我们这个世界开始到处充斥蠢货了。

    妻子走出画面,然后又走回来。

    中景,卧室。他坐在双人床上,面对镜头,把毛巾搭在肩上,背对着坐在床对面的妻子。他感到很厌烦。他拾起刚才读过的,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书。

    妻子(焦急地):快点!你快点!弗兰克和佩拉马上就要来了。

    费迪南:我不去。不,我不去。我就是不去!我要跟孩子们呆在家里。

    妻子(焦急地):嘿,你听我说……弗兰克告诉我,他要把他的姪女带来,让她照看孩子,(她站起身来)等我们回来。她是一个学生,a semper questo(注5)。

    费迪南:他什么时候又有一个姪女?我了解他那号人,八成是带来个应召女郎。

    妻子绕过床头,扔给他一件上衣,上衣落在他肩上,然后走开了。

    费迪南:我不去!(他又从桌上拿起一本书)

    妻子:我让你去你就去。有个美孚石油公司总经理,我爸爸要把你介绍给他。

    她又把袜子扔在他肩膀上,然后走到屋里面,在壁橱里翻弄。

    费迪南:哼!我要跟电视公司打官司,他们凭什么解雇我。

    妻子:噢,算了!你可以去打官司,可你准输……人家替你找工作,你就得客客气气地领情。去吧!好啦!

    她从丈夫手里抢过了书,扔到桌上,自己坐下。他转身望着她,显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并厚着脸皮从床上捡起妻子的紧身短衬裤。

    费迪南:你裙子里什么也没穿?没穿衬裙?

    妻子:没有。可我穿的是一件斯康达尔牌新式透明紧身裤,肉眼看不出来。

    她递给丈夫一本妇女杂志,显得挺得意,并让他看看这种新式紧身裤的广告。广告上画着笑吟吟的妙龄女郎,穿着一条红色长裤。镜头从上向下摇,停在女郎的臀部。一张黑白照片显示出穿着紧身透明短衬裤的臀部。丈夫拿起杂志,大声读起来。随着他读出的内容,镜头摇下。

    费迪南(画外音):“在我的新式长裤下面……是‘斯康达尔’(注6),无耻!……衬出年青人的曲线。”从前有过希腊文明,还有过文艺复兴,现在臀部文明时代来了……(与这最后一句同时正好出现那臀部镜头,突出了这些广告内容的荒唐可笑)

    中景,房门口。前面是两个小男孩,一个小男孩正在开一辆塑料小汽车玩,他的弟弟跟在后面推,费迪南的妻子从屋内走出来,拉着小女儿的手;小女儿穿着白色衣裙。她从弗兰克前面走过,弗兰克位于画面左侧,抽着烟,站在佩拉后面,佩拉坐在靠门口不远的软椅上,椅子前面摆着一个小茶几,随后,费迪南妻子朝着坐在右侧的玛丽安娜走去。

    玛丽安娜穿着海蓝色运动上衣,显得天真而娴静,两鬓垂着柔发,发卡挽着头发,她正在玩一个小绒毛狗。

    妻子:来,我带你们看看。(她走在前面)

    弗兰克:她最喜欢孩子!

    玛丽安娜起身,跟上太太和孩子们。镜头向左跟摇。这时,费迪南打着领带走出卧室。他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

    妻子(对玛丽安娜说)。如果您有事找我们,可以打电话,号码是……(对弗兰克)是多少?

    弗兰克(画外音):225一70一01。

    妻子(对费迪南说):你瞧!她就是弗兰克的侄女。

    她把玛丽安娜介绍给费迪南,两人亲切握手,对视良久。

    费迪南:晚上好……

    玛丽安娜同太太走出画面。镜头反摇,跟拍费迪南,他走过去向弗兰克问好。

    费迪南:你好!

    弗兰克:你好!

    两人握手,突然他的态度有了变化。似乎他的内心有些波动。他穿上上衣,从桌上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一扫方才的冷淡,和弗兰克开起有关电话号码的玩笑来。

    费迪南:225!你不会说巴尔扎克(注7)?你不知道巴尔扎克?塞沙·皮罗多呢(注8)?——第五交响乐开头的几下就把他那笨脑袋壳镇住了!

    费迪南朝门口走去。

    弗兰克(不解地):你今天晚上怎么了?

    音乐声起,贝多芬第五交响乐。

    费迪南:快点,走吧,我们去吧,Alonzo(注9)……

    他猛力地推开门,东倒西歪地消失在夜色中。他似乎决心干一番冒险的事业,似乎美好的前程在向他招手,似乎他会从绝望中自拔……弗兰克拉着费迪南的妻子急忙跟了出去。

    街道·外景·夜

    远景,夜色中的爱丽舍田园大街展现在眼前,远处的凯旋门隐现在暮色朦胧中,突然,灯光通明。

    贝多芬第五交响乐伴着费迪南的画外音。

    费迪南(画外音):第二章。一次家庭晚会。At the homo of Monsieu and Madame Expresso,whose daughter is my wife(在爱克斯普莱索夫妇家,他们的女儿是我的妻子)。

    音乐停。

    爱克斯普莱索夫妇寓所·内景·夜

    中景,呈单调的红色画面:家庭晚会上几位附庸风雅的宾客。三个男客站着,三个女客坐着,他们在喝酒,抽烟,重复着令人生厌的资产阶级的陈词滥调。右侧,倚墙而立的是费迪南。传来轻柔的背景音乐。

    银幕上的画面令人联想到法国影院前,推销化妆品、汽车、巧克力的诸如此类的商业广告,模仿它们的色彩与格调。

    男宾(画外音):阿尔发一罗米欧牌车,从开始启动,到走完一公里,只需三十四秒,乘坐舒适,刹车灵敏,装有四个制动盘,当然行驶也相当平稳,用于旅游,极为相宜。质量好,速度快,驾驶方便,部件灵敏,行驶平稳。

    费迪南点燃一支香烟。画面中间的一位女客也是同样快嘴利舌地讲起来。

    女宾:要保持容光焕发,那很容易。肥皂可以洁肤,花露水可以爽身,香水可以香气袭人。要为防止汗臭,梳洗之后,我洒些普林蒂尔牌香水,一整天都不必担心有汗味儿。普林蒂尔采用喷雾器式容器,清爽洁净,备有喷嘴、吸管,简易瓶装。

    左边的男人说的也是这一套。

    男宾:奥兹莫别尔火箭8型车,向您提供更多的方便,结构严谨,外形优美,(画外音)这表明美观与性能并非冰炭不能同器。

    费迪南拿着玻璃杯,从右至左缓慢地走着。当他走到画面左侧时,切入几位宾客的镜头。影片色彩恢复天然色。

    在一幅俗里俗气的壁毯前,立着一个独脚小圆桌,桌上摆满酒瓶。一个女客坐在左边,一个男客站在右边(半身镜头),抽着烟,显得百无聊赖。强烈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映在墙壁上。

    费迪南停在女人和男人之间。男人是美国人,他喝着威士忌。费迪南转向美国人,开始交谈。美国人不懂法语,只好请旁边的姑娘为他们翻译。

    费迪南:您好像是单独一个人……

    美国人(对姑娘说,英语):他说什么?

    姑娘(英语):您独自一人吗?(转向费迪南)他是个美国人,不会法语。

    费迪南:请问他贵姓?做什么工作?

    姑娘(英语):您贵姓?您做什么工作?

    美国人(英语):我是美国电影导演。我叫塞缪尔·富勒(注10)。我在这儿,在巴黎,拍一部片子,叫《恶之华》。

    姑娘(英语):他是塞缪尔·富……富勒先生。是个美国人。是拍电影的,在这儿拍《恶之华》。

    费迪南:波德莱尔(注11)的作品,好极了!

    一对男女从镜头前走过。

    费迪南(又转身望着富勒):我早就想知道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英语):他说他想知道电影到底是什么。

    富勒(英语):一部影片就象一场战斗。

    姑娘:就象战斗,一部影片。

    富勒(英语):对……是爱情……

    姑娘:爱情……

    富勒(英语):仇恨……

    姑娘:仇恨……

    美国人(英语):动作……

    姑娘:动作……

    富勒(英语):暴力……

    姑娘:暴力……

    富勒(英语):和死亡。

    姑娘:和死亡。

    富勒(英语):一句话,是情感。

    姑娘:一句话,这是情感。

    费迪南(举起酒杯,呷了一大口,转过头):噢!

    近景,单调的黄色画面:墙上挂着一幅镶着镜框的照片,一个年轻男人立在照片前,喝酒。费迪南的妻子(侧影)抽着烟,站在他对面。男人与费迪南的妻子在聊天。他停住,吻她的双唇。这情景被走过来的费迪南撞见。费迪南停住脚步,注视片刻,随后,表情淡漠地向左走出画面。他的妻子和男人分开了。

    近景,单调的蓝色画面,另一对宾客,站在同一幅照片下。男人喝着酒,披长发的女人说着话,声音娇嫩。

    女宾:我的头发柔软光润,发型保持一整天不变,因为我常用爱尔诺特一萨丹润发剂。现在,如果用刷子刷几下,发浆自然消融,看不出一点痕迹。(她理出一络秀发让人看,然后她转身望着那个男人,嫣然一笑)你看,我的头发象缕缕金丝,光润、洁净。

    近景,另一对男女,画面转为天然色。他们在喝酒交谈。男人穿一件晚礼服,女人上身袒露,带着耳坠和宝石项链。费迪南从他们面前走过,看了看那对裸露的乳房,似乎无动于衷。他仍象刚才一样,从右到左,慢慢地走着。另一个女人用教训人的口吻说话。

    女宾:女人不应该穿轻盈透明的便服和浪漫款式的睡衣。在大白天,或在明亮的灯光下,穿一身内衣会使女人失去魅力,也显得不正派。

    单调的蓝色画面:在墙上挂着的那幅俗里俗气的法国壁毯下,有一对男女分坐在桌子两旁。当费迪南走过时(半身镜头),男人正欠身给女人点烟。当男人卡嗒一声打响打火机时,镜头色彩由蓝变绿。

    费迪南:糟糕透顶!

    背景音乐止。

    半身镜头,蓝色画面:费迪南碰到弗兰克和一个女人站着接吻(她不是佩拉)。女人佩戴耳坠和宝石项链,半裸着上身,抽烟。费迪南走过来、坐到弗兰克旁边,显得疲倦而烦躁。

    费迪南(对弗兰克):把那串林肯牌钥匙给我。

    弗兰克:怎么,……你不呆会儿啦?

    费迪南:不……我累极了!我有一套看、听、说的机器,叫眼睛……耳朵……嘴巴。我觉得这些机器部件现在是各行其是,乱了套。本来我应该是一个整体,可现在,我觉得是四分五裂了。

    妻子:你唠叨个没完!听着都烦人。

    费迪南:也确实是……我的话太多了。(他伸出手)孤独的人总是爱唠叨。(弗兰克递给他一串钥匙)我在家等你。

    他站起来,面对镜头。

    镜头反打,一群客人,黄绿色的灯光从右边射来,红色的灯光从左边射来。

    费迪南突然推开人群,奔到摆着一块大型奶油蛋糕的桌边。他抓起一块蛋糕,向惊愕的人群掷去,客人们慌忙避开他们中间的这位“狂人”……当蛋糕打在一名女客脸上的一刹那间,镜头变为室外夜景:一串红黄双色的焰火,腾入漆黑的夜空。传来客人们愤怒和惊愕的喊叫声,传来费迪南的画外音……

    费迪南(画外音):下一章:失望,记忆与自由,忧伤,希望;追寻流水年华,玛丽安娜·雷诺阿。

    又一串焰火腾入空中。

    费迪南房间·内景·夜

    中景,费迪南从左边走入室内。他看了看孩子们堆放在房间当中的塑料玩具跑车,然后目光投向右方画面外。

    摇镜头,跟拍费迪南,成近景,镜头停止在挂在墙上的雷诺阿的一幅画上。然后,镜头随着费迪南的目光摇下,我们看到睡在椅子上的玛丽安娜。她坐在椅子上,头枕着写字台,手里拿着绒毛狗,双膝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厚厚的幽默画册,正是费迪南在书摊上买来夹在腋下的那一本。他轻轻地抚摸她,想把她叫醒。

    费迪南:你还在这儿?

    她没有动弹,费迪南碰了碰她的手。

    费迪南:喂!

    玛丽安娜(睁开眼晴):我……对不起……我……

    摇拍,框入两人的面部。

    费迪南:赶不上末班地铁了。你怎么回家?

    玛丽安娜:我不知道……就您独自一人?

    费迪南:是,我厌烦透了,所以就回来了。

    玛丽安娜:您不舒服?看您愁眉不展的!

    费迪南:几天来我都是这样……尽碰见蠢货……那就对着镜子,照照自己吧,可你连自己也开始怀疑……好啦!我送你回家。

    当他们谈着话的时候,雷声隆隆,暴雨如注。她站起来跟着他走出房间,腋下夹着那本厚厚的幽默画册。

    远景:几束焰火腾入乌云密布的夜空。

    林肯牌汽车·外景·夜

    隔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可以看到玛丽安娜(特写镜头)。

    汽车在夜色中沿着高速公路行驶,红绿灯光时断时续地映在挡风玻璃上,光线似乎从路面上斜射过来,照进车厢内,掠过玛丽安娜的面颊,然后,突然改变方向,融入天空中。

    玛丽安娜不时转身望着画面外驾车急驰的费迪南,和他交谈。迎面急驰而过的汽车发出刷刷的音响。

    玛丽安娜:弗兰克借给您的车?

    费迪南(画外音):是的……怎么?你不喜欢美国汽车?

    玛丽安娜:不,不!

    雨声、雷声止。

    玛丽安娜:又重逢了,真好笑,是不是?

    费迪南(画外音):是,整整四年了。

    费迪南把手搭在玛丽安娜的肩上。

    玛丽安娜:不,五年半。那是10月。您结婚了?

    费迪南(画外音):是啊,我娶了一个有钱的意大利女人。可是,我对她不怎么感兴趣。

    玛丽安娜:为什么你们不离婚?

    费迪南(画外音):我有过离婚的希望,但又太懒……愿望……你不是说过,生活在于希望。我有过希望,我有过生活……(注12)

    玛丽安娜:您还在圣·路易教西班牙语吗?

    费迪南(画外音):不。我在电视台工作,可工作不顺利,你呢?

    玛丽安娜:我,没什么新鲜的。

    费迪南(画外音):你不愿意谈自己?

    玛丽安娜:不愿意。

    费迪南(画外音):两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在伦敦看见过你。你一直跟着这个美国人?

    玛丽安娜:不,早就完了。

    费迪南(画外音):那个弗兰克,你早就认识他?

    玛丽安娜:不,不,……不过是,唔……就这么,偶然遇上的……

    费迪南(画外音):总是神秘莫测。

    玛丽安娜:不……我跟您说过,不喜欢谈自己。

    费迪南(画外音):好……好……那就保持安静!

    尽管费迪南示意保持安静,她还是斜过身子,打开汽车收音机,并且朝费迪南投去调皮的微笑。在收音机刺耳的噪音中,可以听到有关越南战争的最近战况。

    播音员:……因为驻军在同越共激战中损失大半。越共损失人数为一百一十五人。新闻到此……

    特写镜头:费迪南驾驶着林肯牌轿车。玛丽安娜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他叼着香烟,不时看看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坐在左侧画面外。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太可伯了,嗯?没名没姓地就完了。

    费迪南:什么?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们说死了一百一十五名游击队,别的什么也没提,可他们都是人,而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不是爱一个女人?有没有孩子?他们喜欢看电影,还是喜欢看戏?这些,我们一无所知。就说……打死了一百一十五人。这好象是一张张照片,看照片,我能入迷。我们看一个人静止不动的照片时,总爱看附带的说明。这是一个胆小鬼,或许是个机灵鬼。可是拍照的一刹那,谁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在想些什么……想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情妇;想过去,还是想未来;还是想打篮球……谁也不会知道。

    费迪南转身望着玛丽安娜。近景,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两人的面部表情。绿色、蓝色、红色、橙色的灯光,接连不断地映在两侧的玻璃上。

    费迪南:是啊……这就是人生!

    玛丽安娜:对,不过,使我悲伤的是这和小说中描写的人生完全不同……我希望人生和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明明白白……合乎逻辑……有条有理……可是,人生不是那样。

    费迪南:是那样!而且大大超过人们心目中的设想。

    玛丽安娜:不,彼埃罗。

    费迪南:……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叫费迪南。

    玛丽安娜:是的,可是我们不能说“我的朋友费迪南”(注13)……

    她把这句话唱出声来,这是一句唱词,为这个玩笑,她自己也笑出声来。

    费迪南:那怕什么。只要你愿意,玛丽安娜……

    由吉他伴奏的音乐渐强,似乎她要接下去唱“我的朋友费迪南”。

    玛丽安娜:我愿意……你要我作什么,我都愿意。

    费迪南:我也是,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我把手放在你的膝上。

    费迪南:我也放。

    玛丽安娜:我要吻遍你。

    费迪南也一动不动。

    费迪南:我也要,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的特写镜头,轻风吹拂她的柔发。晴朗的夏日。音乐渐远渐弱,如泣如诉……

    玛丽安娜的寓所·内景·白天

    洒满阳光的露台。

    玛丽安娜的面部特写。她正用蓝色梳子梳头。

    歌声(画外音):我的老爷子,你真漂亮,你真漂亮,你真漂亮。

    玛丽安娜(沉思地):看得出来。

    插入镜头,雷诺阿的画《小姑娘肖像》。

    费迪南(画外音):玛丽安娜·雷诺阿!

    简陋的厨房内,玛丽安娜穿着蓝色浴衣,披散着头发,蹲在白色墙壁前,拧开水龙头。她走近软水管,(半身镜头,摇拍)拿着一个红色平底锅,灌满了水。

    毕加索、雷诺阿、莫迪兰克画作的复制品和从《生活》杂志、《巴黎竞赛报》上剪下来的照片,杂乱地钉在墙上。在毕加索的一幅复制画下面,挂着三支自动步枪。

    费迪南(画外音):哎唷、哎唷。

    半身镜头,他穿着青色短袖圆领紧身汗衫(注14),在隔壁一间屋子里刚刚醒来,床上铺着红床单。室内四壁是白色的。他使劲地抬起头,发出一阵痛苦、吓人的哎啃声,半开玩笑,半认真。

    玛丽安娜(画外音):喂,起来吧,死家伙!

    另一间屋的远景,窗外可以看到巴黎上空的楼房屋顶。

    玛丽安娜从阳台走进来(摇拍、中景),拿起放在步枪旁的一个更小的红色平底锅,把大锅里的水倒进去,然后,把它放在小煤气炉上,再点上火。她打开炉子右边的冰箱,取出一包糖。冰箱上放着几个小瓶子和几只玻璃杯。她老是不安地向左观望。

    镜头摇过冲伯(注15)的照片和莫迪利阿尼(注16)的绘画。她在屋子左边一张双人床边俯下身去,准备把那包糖放在早餐托盘上。这时,我们着到一个男人的身体面朝下趴在床上,头部与双臂垂在床边。一把剪刀插入他的颈部。白色衬衣的背部上溅满血污。

    她拿起托盘,若无其事地向右边走去,进入隔壁一间屋子(摇拍,半身镜头)。

    墙上贴着一些明信片。镜头向左摇,跟拍玛丽安娜,直到她走到床旁。

    费迪南坐起来,她把托盘放在他的膝上。

    费迪南背靠着白色的墙壁。

    费迪南:你看,我说的在理吧。

    玛丽安娜:什么?

    费迪南:我告诉过你,说我们会永远相爱,可你不相信。

    玛丽安娜:不信。

    音乐起。玛丽安娜跟着唱起来。这是一首巴希亚克歌曲。费迪南坐在床上,吃着早餐。玛丽安娜从左侧走到屏风后面,屏风上挂着一排衣架。摇镜头。她弄乱头发,随后,倚在门框上。

    玛丽安娜(唱):

    我从未说过,爱你终生,

    亲爱的!

    你从未允诺,永世对我钟情,

    反向摇镜头。玛丽安娜在一张海报前(注17)停下。

    (继续唱):

    我们从未发过誓言。

    你了解我,

    我了解你……

    向左摇镜头,她走过来,把手放在费迪南的头部。

    (继续唱):

    我从未想到会永远爱恋,

    因为我们会见异思迁。

    玛丽安娜向右走去,摇镜头,她倚在门框上。然后,又走进红瓷砖墙的浴室(近景)。后景处,在穿衣镜和桌子之间,是一扇窗户。她走到镜前,梳理头发。

    (继续唱):

    可是啊……可是啊……

    柔情款款,默默无言,

    渐渐,渐渐,

    蚀骨销魂,

    情真意切入心田……

    向左摇镜头,随后向右摇,玛丽安娜在另外一间屋子里,从桌上拿起一片面包,然后,转身照镜子。她边唱边吃,还舔舔自己的手指。

    玛丽安娜(唱):

    往昔,爱情絮语绽唇边,

    渐渐,渐渐,

    喃喃私语溶在吻中更柔甜。

    多少情话绵绵?

    向左摇镜头,她拿起一罐蜂蜜。拉镜头。她走进费迪南的房间,倚墙而立。

    (继续唱):

    我绝不相信你会使我永远心欢,

    亲爱的!

    我们从来想到你我会相依为命,

    永不厌倦。

    清晨初醒,同床共枕,

    多么惊喜,

    一切快乐都比不上你我一起共欢!

    她转身望着费迪南,(特写镜头)他正叼着烟卷儿,他望着画面外的她。不断传来钢琴伴奏声。费迪南忧伤地望着她,随后垂下目光。

    歌声(画外音):

    可是啊……可是啊……

    柔情款款,默默无言,

    玛丽安娜出现在银幕左侧,把烟卷从费迪南嘴上取下来,吻他。然后,把烟放回,走出画面。

    (歌声):

    渐渐,渐渐,

    心不思爱,

    爱却把你我紧紧相连。

    你我情深,

    有声无声的爱语怎能比,

    你我情深,狂热,强烈,

    从未想到这样依恋。

    厨房远景:玛丽安娜关上冰箱门,走到靠墙角的小桌旁,拿起平锅。当她关上小型煤气灶时,可以看到墙角堆放着许多支步枪和手枪。她对趴在床上的尸体狠狠地盯了一眼,伴着音乐节奏,旋转着走出房门,回到费迪南身边(近景)。

    (歌声继续):

    你从未允诺,永世对我钟情,

    我们不用什么誓言,

    你了解我,

    我了解你……

    让我们情意深长,

    我们的爱是真正的爱,

    我们的爱没有明天。

    她坐在床上,在费迪南的对面。

    费迪南(画外音):不管怎么说,我们死的时候·……比如六十年后,一定会知道,你我是不是永远相爱。

    音乐声止。

    玛丽安娜:不说这个……我知道,我确实爱你……至于你是不是爱我,可拿不准……确实拿不准。

    费迪南(画外音):怎么拿不准,玛丽安娜,怎么拿不准。

    玛丽安娜:好,我们将来会知道的。

    插入镜头:毕加索的画《戴假面具的彼埃罗》。墙上许多明信片复制品的蒙太奇。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知道,你的妻子今天早晨来过这儿吗?

    《月光下》的乐曲声起。

    费迪南(画外音):说实在的,我根本不管她来不来。

    画作《戴假面具的彼埃罗》的大特写镜头。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只是这事!

    插入雷诺阿作品的特写镜头,这是浅黄色衬底的女人头像。

    费迪南:我跟你说过,我真的不在乎这个。

    特写镜头,桌上,明亮的彩色台灯旁放着手枪、红色打火机、五个彩色小瓶。

    玛丽安娜(画外音):玛丽安娜讲过……

    费迪南(画外音):……费迪南……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故事……

    费迪南(画外音):复杂难懂。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认识了几个人……

    费迪南(画外音):好象是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

    费迪南(画外音):从一场噩梦中走出……

    远景,费迪南穿好了衣服(摇镜头)走进左侧的大房间,看到床上的尸体。显然他是刚刚看见的,然而,他似乎毫不惊慌。他在房间里东摸摸西看看,从一个印着“莫尼埃巧克力”字样的木箱前走过,他从几支枪中抄起一支,又扔下。他坐在床上尸体旁边。

    响起阴森的音乐声。

    这时,玛丽安娜从另一间屋子走进来,穿着上一段落中从后景拿来的那件粉红绉边的衣服。两人坐在床上,分坐在尸体的两边。

    墙上有一排字母:OASIS和OAS(呈红色),IS(呈蓝色)。

    玛丽安娜掏空了死人裤兜里的东西,把它们倒在地板上,把身份证件扔到一边儿。她没有找到所要找的东西,因此,大为恼怒。

    此刻,从外边传来一阵响声,他们俩有些惊慌。费迪南正要走出右侧的房间,玛丽安娜跳下床,把费迪南推回屋里。她急忙打开冰箱,扔给他一瓶威士忌,他接住。她藏在冰箱拉门的后面。

    镜头右摇,弗兰克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他只穿一件衬衫,外衣搭在肩上。他朝里屋看了看,看到床上的尸体,无动于衷,随后,穿过隔壁一间屋子,来到阳台上。他披上外衣。

    费迪南(画外音):弗兰克怎么有钥匙?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费迪南(画外音):你爱过他?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费迪南(画外音):他动过你?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会把一切向你解释清楚。

    音乐声起。

    弗兰克回到房间时,费迪南在他身后悄悄溜进另一个房间。

    几秒钟后,弗兰克搂着玛丽安娜出现在阳台上。她笑吟吟地与他调情,显然,两人早就认识。

    玛丽安娜仍然夹着那本厚厚的幽默画册。

    他俩从阳台回到大房间时,弗兰克迫不急待地要吻玛丽安娜。她故意把他推倒在床上,仿佛要撩拨他的情欲。这时,她从弗兰克的肩上,巧妙地给费迪南打了一个暗号。一刹那间,她又打开书,读给弗兰克听,弄得弗兰克莫名其妙。

    就在弗兰克感到惊诧时,费迪南从左边屋门走出来,一声不吭,镇静地走过床头,酒瓶藏在身后。

    屋内,酝藏着不祥的气氛。

    弗兰克依然坐着不动。

    费迪南走到玛丽安娜身后,此时,她靠着墙,双手托着打开的画册,读着。费迪南从她手里拿过书本,悄悄地递给她一瓶威士忌。弗兰克仍毫无觉察。

    玛丽安娜胆怯地微笑着,露出几分不安的神情。她悄悄溜到弗兰克身后,举起酒瓶,朝弗兰克头部猛砸下去,酒瓶应声粉碎,血从弗兰克的前额涌出来……

    音乐声止。

    费迪南把他拖到另一间屋内。

    画外两人继续对话。语句既短且杂,与琐细的镜头分切相符合。银幕上,时间段落已经弃置不用,镜头简直短得令人看不出来有多少含义,表现出两人慌乱的心情。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故事……

    费迪南(画外音):复杂难懂……

    玛丽安娜(画外音):……赶快离开……

    费迪南(画外音):……从恶梦中走出……

    镜头跟拍玛丽安娜,她从屋内走到阳台上,拿着画册,穿着蓝坎肩,又顺着阳台跑到栏杆前,俯身朝大楼墙脚张望。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认识过几个人……

    费迪南(画外音):政治………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组织……

    费迪南(画外音):离开……

    她转身面向镜头,走进第一间屋,费迪南正把弗兰克往右边拖,从房间里走出来。

    玛丽安娜(画外音):偷运军火……

    费迪南(画外音):轻点儿……轻点儿……轻点儿。

    玛丽安娜从煤气炉旁拿起一支自动枪,回到阳台上。音乐声起。她朝楼下望了一眼,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然后又朝左侧走去。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我,是玛丽安娜。

    费迪南(画外音):他动过你?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故事……

    费迪南(画外音):复杂难懂……

    中景,稍俯,一辆红色白茹牌404小卧车。玛丽安娜坐在驾驶盘前,费迪南背对镜头,打开右侧车门,钻进去。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曾认识过几个人……

    费迪南(画外音):你爱过他?

    隔着玻璃窗,看到穿着蓝坎肩,拿着枪的玛丽安娜,她走到阳台上,费迪南跟在后面,拿着画册。她转身望着他。

    玛丽安娜(画外音):用我的房间……

    费迪南(画外音):这就象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

    全景。拉镜头,白茹小轿车沿塞纳河右岸驶向埃菲尔铁塔,从红白色的柱廊下驶过。

    中景,屋顶。玛丽安娜拿着枪从电梯间走出来,费迪南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画册。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有一个兄弟……

    费迪南(画外音):从恶梦中走出来……

    两人在屋顶上跑。

    玛丽安娜(画外音):赶快离开……(他们俩在屋顶上,朝楼下张望)赶快离开……(费迪南沿排水管爬下。他从排水管跳到墙根前,把枪放到地上,他爬起来,回身扶玛丽安娜跳下来。当她要跌倒时,他扶住她)赶快离开……

    俯拍,全景:从阳台望下着,有两个人正从停车场上的汽车中间跑过去,一个高个和一个矮个。矮个儿的是强盗头目,高个儿的是他的同伙。

    音乐渐强,几乎淹没对话。

    费迪南(画外音):回答……

    玛丽安娜(画外音):把他打死了……

    费迪南(画外音):处决……

    玛丽安娜(画外音):车库……

    费迪南(画外音):这是谁?

    玛丽安娜(画外音):在法国南部……

    两人朝左跑。

    重现前面的镜头。费迪南拿着枪,钻进白茹404。

    费迪南(画外音):走出……

    玛丽安娜(画外音):没钱。

    重现前面的镜头。汽车沿塞纳河朝埃菲尔铁塔驶去。

    全景,稍俯,出租汽车停车场。玛丽安娜钻进红色404,握住方向盘。

    费迪南(画外音):无论如何,是离开这个卑鄙龌龊的世界的时候了。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离开巴黎只有一条路。

    重现前面的镜头。404顺着塞纳河右岸快行道,朝阿尔玛一特罗卡代罗大街(注18)驶去,经过上面提到的柱廊。

    费迪南(画外音):两个人彼此感激……自由女神像向我们亲切致意。

    沿着塞纳河畔平移镜头,自由女神像全景。

    加油站·外景·白天

    乡村风光。大路边孤零零地设着一个加油站。小车开到平台上。玛丽安娜把头探出车窗。

    玛丽安娜:喂,先生!

    汽车停在前景。费迪南下车,(音乐止)加油站工人从小屋走出来,费迪南迎上去。

    费迪南:把“老虎”(注19)加在油箱里!

    加油站工人:这儿没老虎。

    费迪南(恼火地):好,那就把油箱加满,悠着点。

    车厢内,近景。

    玛丽安娜探出头与费迪南耳语了几句。

    玛丽安娜:我去,他准会大意。

    她下了车,走到前面,打开引擎盖。加油工向费迪南要钱。

    加油工:一共四十个新法郎。

    费迪南(冷冷的口气):油、水都加,老兄!

    加油工走到车前,探身到引擎盖下,头靠近引擎。玛丽安娜砰然一下关上引擎盖,加油工被砸晕过去。玛丽安娜把全身气力压在车盖上。

    同景,另一角度。她打个手势,叫费迪南过来帮忙。

    玛丽安娜(喊):帮我一把,笨家伙!

    费迪南下车,从汽车盖下拖出加油工,把他放倒在地上。玛丽安娜关上引擎盖。可是,此时费迪南又看到另一个人从油泵后走来。

    费迪南:他妈的,又来了一个!

    玛丽安娜:我想起劳莱、哈代的影片里的把戏。你先上车。

    费迪南坐到方向盘前。玛丽安娜走出画面。

    近景,玛丽安娜和加油工迎面走到一起。

    远处是一片平原。

    加油工:谁替你们付款,也不嫌害躁?没带钱?

    玛丽安娜:没钱,先生,我们没钱。

    加油工:是这样,应该干活挣钱。你们不想干活吗?

    玛丽安娜:不,先生,我们不想干活。

    加油工:那么,你们拿什么付油钱?

    玛丽安娜伸出手指指着天空让加油工抬头朝上着。玛丽安娜趁机猛击他的肚子。他倒在地上。她朝汽车那边跑过去。

    托塔尔王后加油站的全景。

    费迪南:他妈的,还有一个。你上来,快来!

    她钻进汽车,费迪南冲过去,与第三个加油工动手打起来,仿佛是一场拳击。正当费迪南把那家伙打倒在地时,玛丽安娜驾车冲过来,险些撞上他的脑袋。费迪南上了车,加油工爬起来,冲进办公室。

    加油工:我去喊警察!

    汽车离开加油站的院子,镜头跟拍,摇至加油站口木牌上的大字“托塔尔”。

    费迪南(画外音):托塔尔(注20),全部……

    特写镜头,一张波普艺术风格的招贴画,上画面着一个双唇红艳的女人头象,头象前画着一个“超人”的胸部。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部惊险片。

    特写镜头,毕加索的画《恋人》。

    费迪南(画外音):血的王冠。

    另一张现代画的特写镜头,大概是罗奥尔的作品,蓝色基调上涂着一片白色,上面有一张脸被另一张脸遮住一半。

    玛丽安娜(画外音):全部……

    费迪南(画外音):温馨的夜。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部爱情小说。这是部爱情小说。

    费迪南(画外音):温馨的夜。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部爱情小说。

    404卧车·外景·夜

    近景,汽车在夜色朦胧中沿着高速公路急驰,灯光摇曳,左边是红光,右边是绿光,交替地映在挡风玻璃上,费迪南的特写镜头,他抽着烟,坐在玛丽安娜身旁。玛丽安娜开车。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总会找到我兄弟。

    沉默片刻。

    费迪南: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玛丽安娜(画外音):噢,在非洲混事……安哥拉、刚果……

    费迪南:我以为他在蒙地卡罗电视台播音。

    玛丽安娜(画外音):对,对,也干过那个。

    费迪南(沉默片刻后):我们得拿准主意,去哪儿?

    玛丽安娜正面特写镜头。

    玛丽安娜:我们说过去尼斯……然后还可以去意大利。

    费迪南(画外音):你知道,去尼斯手边一万两千法郎不够。我们最好甩掉这辆404。

    玛丽安娜:你已经杀过一个人,是不是,彼埃罗?

    费迪南(画外音):我叫费迪南!你问这个干什么?

    玛丽安娜:因为这对你不利,你明白……

    费迪南的特写镜头。

    费迪南:她能向警察报告些什么,我说不准,也许人家还没有盘问她呢。

    玛丽安娜:别说傻话啦!她会把你干的所有坏事全抖出来。

    费迪南:嗯,她是对的。反正在她面前,我觉得有愧。

    玛丽安娜:有愧?象你这种男人总是感到有愧,可总是太晚了。

    全景,后面一辆汽车的车灯映现在后车镜上。几束灯光在漆黑的银幕上闪亮。一辆汽车开过来,关闭车灯,停在路边。当车头灯熄灭时,仅能看到指示灯的闪光。

    费迪南和玛丽安娜(侧影,近景)温柔地拥抱接吻。有几辆汽车超了过去。两人分开。费迪南扶着方向盘,对着后视镜,端详自己。

    玛丽安娜:你干什么呢?

    费迪南:我照照自己。

    玛丽安娜:你照见了什么?

    费迪南:一个男人的脸。他正以一小时一百公里的时速冲向万丈深渊。

    玛丽安娜动一下后视镜前景,也对镜端详起来。

    玛丽安娜:我呢,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脸,她爱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正以一小时一百公里的时速冲向万丈深渊。

    费迪南:我们接吻吧!

    两人接吻,音乐渐强。

    远景,路旁停着一辆车,车上示宽灯已经熄灭了,只有右边的指示灯仍在闪亮。

    特写镜头,一本侦探小说的封面: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一只手放在胸部,手里攥着一件上衣,另一只手举着枪,对着镜头。下面,黑底上有一行红字标题:《与死神幽会》。

    费迪南(画外音):第二天……第二天……第二天……第二天……

    404汽车沿着公路行驶的远景。

    乡村·外景·白天

    全景,河流,右岸绿树成行,左岸是一条公路,前景处矗立着一块木牌,写着:“小心一危险一岔路”。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又看见404……

    费迪南(画外音):……来到法国中部一个小村镇。

    小咖啡馆·外景·白天

    全景,稍俯。吕代斯咖啡馆——加里埃尼餐厅,404停在门前,车厢门敞开。两人下了车,朝咖啡馆走来。

    玛丽安娜(画外音)(注21):油不多了……

    费迪南(画外音):……在车里边……

    玛丽安娜(画外音):玛丽安娜……

    镜头反打,对准两人,他们面对面坐在咖啡馆里。他靠着柜台,侧影,酒店伙计伏在柜台旁,在画面上只露出一角。

    费迪南(画外音):……和费迪南。

    玛丽安娜(画外音):……停在酒吧前面。

    费迪南(画外音):他们在点菜……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们拿什么付款?

    费迪南(画外音):那可不清楚……

    中景,咖啡馆内。他们边点菜,边急于收听半导体收音机。他们把收音机凑近耳边,旁人什么也听不见。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局正在广播他们的体貌特征。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看他们形迹可疑。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在广播……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看他们……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在广播……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在看他们……

    玛丽安娜(画外音):警察在广播……

    费迪南(画外音):人们看他们形迹可疑。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里有……

    一个男青年的正面大特写,他穿着条纹衬衫,戴着墨镜。他对着观众作自我介绍。

    男青年:拉兹罗·科瓦克,学生,1936年1月25日生于圣多明各,被美国侵略军驱逐,作为政治避难者,居住在法国。法国——自由,平等,博爱的国家。

    一个女青年的大特写。褐色的眼睛,棕色头发,直接对着镜头讲话。

    女青年:维万尼·布拉塞尔,1943年3月21日生于马赛。嗯……我二十二岁,在奥塞尔一家大百货商店,香料科,不,香料部工作。

    一个老人的面部大特写,他戴着帽子。

    老人:埃迪·安德烈,1903年5月25日生于厄尔一卢瓦尔省的马尔布埃,六十二岁,目前职业是电影临时演员。

    近景:玛丽安娜和费迪南坐在蓝漆门前的台阶上,两人看上去好象正在交谈。玛丽安娜在逗弄毛绒绒的玩具小狗。

    费迪南(画外音):给他们讲几个故事。从旧书里搬出点故事来并不难。

    玛丽安娜(画外音):好吧,可是讲什么呢?

    费迪南(画外音):随便讲吧,什么君士坦丁堡的围困战啦,什么尼古拉·德·斯塔尔(注22)的生年和自杀啦,我也说不准……还有威廉·威尔逊的故事。有一天,在街上,有个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和他交臂而过,于是,他到处寻找这个人,要杀死他,当他真动手把人杀了之后,他才发现,他杀的是自己,而活下来的是长得像他的那个人。

    他跟她耳语了几句。

    玛丽安娜(画外音):好,他们也许会给我们点儿钱……

    中景,露天咖啡座,玛丽安娜(近景在左边)与青年拉兹罗坐在桌旁,老人和另一个男人坐在那儿喝咖啡。玛丽安娜扬起双臂,打着手势,看来是在讲述一段离奇而神秘的故事。

    音乐声起。

    费迪南(画外音):玛丽安娜有着奥卡森和尼古莱塔(注23)的眼神,她给他们讲了一位年青英俊的维维恩的故事。维维恩是纪尧姆·奥朗日(注24)的侄子。他被三千萨拉森人(注25)杀死在阿里斯堪的旷野。他的血从千百个伤口中淌出,但是,仍孤身奋战,因为他发过誓,决不后退一步。啊!……年青、英俊的侄儿,为什么誓言竟如此高尚,又如此狂妄?

    玛丽安娜向大家伸出手。

    埃迪·安德烈给了她一些钱。

    右侧近景,费迪南对着维万尼·布拉塞尔和她的男朋友比手划脚地讲着。男朋友只顾喝酒,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玛丽安娜(画外音):开始,费迪南给他们讲了居涅麦尔(注26)的故事,但是他们都不听。于是,他就聊起夏天、聊起谈情说爱的恋人,说他们喜欢沐浴夜晚习习的清风……

    远景:阳光普照下的碧海。

    特写:奥古斯特·雷诺阿画的裸体女人像,女人懒洋洋地躺在海岸边,身下铺着白衣。

    海面远景同上,碧波上荡漾着金色阳光。

    玛丽安娜(画外音):……在那幽静的夜晚。他给他们谈人类,谈季节,谈意外遭遇……(费迪南的镜头,听众对他似乎不感兴趣)。但是,他告诫他们永远不要问先有什么,比方,是先有语言,还是先有实物?也不要问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费迪南满心期待地伸出手,但什么也没有得到。

    音乐止。

    全景:他们回到停在咖啡馆门前的汽车旁。车被两辆车夹在当中。费迪南开动汽车,撞上前面的车,倒车时,又猛然地撞上了后面的车,横冲直撞地撞出几英尺,轮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最后,总算可以开出去了。

    向左摇镜头,咖啡座上的顾客急忙跑过来,但是来不及表示抗议了。费迪南驾车狂驰在大路上,开远了……此刻听到玛丽安娜的说话声……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觉得我活着,只有这一点才是重要的。

    田野·外景·白天

    原野上,一条小路伸向远方。

    不同方向驶来的两辆汽车直冲过来(向右摇镜头)。汽车喇叭声。

    钢琴曲起。

    插入镜头,一本漫画册中的动画片式的人物。这是他们在前后场景中一直拿着的一本精装的《大懒虫》连环画册,是法国儿童的普遍读物。镜头从左至右摇过一页,向我们介绍了书中三位主人公:克鲁基诺尔、菲洛沙尔和里布丹克。

    钢琴曲渐弱。

    远景,荒无人烟的田野,404小汽车停在路边,路两侧是成行的梧桐树。四周看不到有人居住的迹象。他们从两侧下了车,注视着画面左边,看看有什么动静。

    费迪南:我有个主意。

    费迪南回身进入车内。玛丽安娜闪到路边,关上车门。费迪南驾着车跟在玛丽安娜后面,慢慢行驶。

    镜头摇拍,玛丽安娜在一座好象尚未完工的桥柱前停住,(正面,中景)前面是一辆汽车的残骸。汽车撞在桥柱上,整个掀了起来,车毁人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尸体挂在车门和车窗外面,车门上血迹斑斑。费迪南驾车靠近那辆出了事的汽车。玛丽安娜兴奋地跑过来。

    玛丽安娜:哈,真的!我们可以假装出了车祸。这样,警察会以为我们死了。嗯,彼埃罗?

    他走出汽车,砰的一下关上车门。他没有注意她是冷静,还是兴奋。他仍象平时一样不高兴人家叫他彼埃罗。

    费迪南:我叫费迪南!我叫费迪南!

    中远景:费迪南回到车内,在玛丽安娜的指挥下,把车开近汽车残骸。她跑到小路上,紧张地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警车,有没有旁人看见。当费迪南走出汽车,取出行李交给玛丽安娜时,两人争论起来。

    玛丽安娜:喂……听着。只要……

    费迪南:什么?

    玛丽安娜:烧毁404,这一来,他们准以为我们被烧死了。

    费迪南:哎!总是火,血,战争……

    玛丽安娜:好啦,听着,当初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不是了再开近点!那样,人家就不会以为我们在拍电影,在造假!再近点儿,再近点……赶快!

    他最后把车开近到使她满意的地方。他从车后座取出自动步枪,又从行李箱里捡出几件东西,然后打开了油箱盖……

    费迪南:该死,没火柴。走,走吧。

    玛丽安娜:没关系,把枪给我。

    她从车后走过来,费迪南把枪扔给她。

    费迪南:拿着!杀死肯尼迪用的也是这种型号。

    玛丽安娜(画外音):就是。你不知道那是我干的?小心,躲开,我要开枪了。

    这时,费迪南正使劲从行李箱里拽出一只箱子。

    费迪南:等一会儿!

    近景,她在瞄准(侧影,背后是一片麦田)。费迪南赶快跑开。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盯着瞄准器,按动扳机。汽车爆炸,燃烧起来。费迪南摇摇晃晃地跑到她身边,喘着气。

    玛丽安娜:烧得真有意思,嗯?

    费迪南:可不是。可你知道箱子里有什么吗?

    玛丽安娜:不知道,有什么?

    费迪南:美元……你在房间里寻找的就是那些钱吧?

    玛丽安娜(恼火地):笨蛋!我肯定你是故意不告诉我!

    费迪南:是的。

    玛丽安娜:你想想,用那些钱,我们能做多少事?……去芝加哥,去拉斯韦加斯,去蒙地卡罗……笨蛋!

    费迪南:是的……我呢……就去佛罗伦萨,去威尼斯,去雅典。赶快……走吧。浪迹天涯是青年人的本性!

    她想到所有的钱都付之一炬,伤心地望着汽车。他转身离开她,沿着麦田走去。她勉强跟上来。

    传来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和鸟儿的啁啾声。

    远景:两辆汽车在一座废弃的桥柱旁熊熊地燃烧着,这座桥大概修筑于战争年代,但现在毫无使用价值了;它孤零零的,上不着村,下不连镇。画面右侧是伸向远方的小路,左侧,两人走在麦田中。缓慢地摇镜头,跟拍他们俩,汽车在燃烧,冒出的黑烟渐渐遮住两人的身影。

    费迪南(画外音):第八章。

    玛丽安娜(画外音):在地狱中的一季(注27)。

    费迪南(画外音):第八章。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穿越了法兰西……

    费迪南(画外音):犹如影象……

    玛丽安娜(画外音):……映在镜子中……

    两人消失在远方。

    远景:他们手挽着手躺着河水,走到河中心,水浸过小腿;费迪南腋下仍然夹着那本画册,玛丽安娜拿着绒毛小狗。远处青山兀立,长桥横卧。

    阴森的音乐声起。他们对在河中冒险似乎感到愉快。河水越来越深,因此,他们回到岸边的一片河滩上。

    远景:两人坐在树下,四周一片常青的林木,阳光闪烁,树影婆娑,展现卢瓦尔河河谷的美丽风景,真如置身在世外桃源。他们站起来,(全景)顺坡跑到绿色河谷的深处。(摇镜头,跟拍)一路上,他们跳着舞,幸福、快乐、自由。

    阴森的音乐继续不停,与他们的心情恰成对比。

    全景:他们走过树林边一条阒无人迹的田间小路,前景处,是一片玉米地。玛丽安娜穿着一条红色格子花呢长裤,一件红色套头毛衣,罩着一件美式军用夹克。费迪南只穿一件衬衫,手上拿着外衣和画册。

    玛丽安娜边走边采集春花。

    两人身影渐远。

    音乐止。

    费迪南(画外音):好象影象……

    玛丽安娜(画外音):……映在镜子中……

    特写镜头:梵高的画作《咖啡馆之夜》。

    费迪南(画外音):我见过咖啡馆,一个疯狂的夜晚……梵高决心要割掉自己的耳朵。

    玛丽安娜(画外音):老伙计,你在撒谎。老伙计,你见到过什么(注28)?

    费迪南(画外音):我见过……

    近影,他们坐在车库边托塔尔加油站的油泵前晒太阳。他戴着一顶软毡帽,正在看《大懒虫》画册。她从他的唇边取下香烟,抽起来……

    汽车喇叭声。

    玛丽安娜(兴奋地):看!彼埃罗,一辆福特银河牌汽车!

    费迪南(抬头看)。我叫费迪南。是啊……一辆62型。

    玛丽安娜:你得象个男子汉的样儿!

    费迪南:等等!我这就读完了。

    他读着:“……他们走了极远的路途,巴约达大沙漠就在眼前了。要到卡尔图姆去,这是必经之路。‘真该死,没有树荫’——大懒虫大发牢骚,烈日炎炎,茫茫沙海,行路真苦。‘要是有树荫凉,又有一杯满满的不起泡沫的甜酒,那该多舒坦’”。(注29)

    玛丽安娜:你动手吧,不然,我自己来。

    费迪南(合上画册):好……走,走!

    远景,加油站。费迪南扶她站起来。他们朝刚开进库里的一辆美国大型无篷轿车跑去,又蹦,又跳。

    他拉住她,让她跟在后面。

    汽车喇叭声。音乐起。摇镜头,跟拍。两人走近车旁。音乐止。

    中景,右侧是稍露出画面的小路,左侧是汽车尾部。汽车开上桥台。费迪南向玛丽安娜点头暗示。玛丽安娜藏在车后,费迪南绕过车身,走上前去。一个男人下车,取出上衣,给妻子打开车门。

    男游客:修一下车!……厕所在哪儿?……(对妻子说)好,来吧,咪咪……我们上个厕所。

    玛丽安娜藏在车后,然后,偷偷地走近车门,费迪南给她打开车门。当修理工出来时,她已经溜到车座上。

    短暂的音乐声。

    修理工把桥台提升起来,把车支在千斤顶上。费迪南跟他拉话。

    费迪南:我说,小伙子,你也指望有这么一辆车吧,嗯?

    修理工:我会有的。

    费迪南:得啦,你永远不会有。

    他把画册扔进车座上,关上门,走到车后身,车正慢慢升高。(音乐又起)他左顾右盼,让修理工把车头转过去,朝向大路。他又叫车内的玛丽安娜把车主的夹克扔给他,拿出钱来收买修理工。

    费迪南:玛丽安娜!外套!(她把外套扔给他)喂,小伙子……挣一万法郎,你该高兴了吧!喂,拿着!

    他把钞票递给了修理工,修理工从汽车下面取出千斤顶,汽车令人焦急地,慢慢地落下来。

    音乐起。

    汽车刚一挨上地面,费迪南便钻入车内,发动引擎,驾车狂驶出车库,奔向公路。车轮在吱吱直响。当他们驾着偷来的美国轿车飞驰离去时,玛丽安娜高兴地向外招手。

    切入天空晴朗,阳光普照的镜头。

    费迪南(画外音):景色渐渐上升……

    玛丽安娜(画外音):岁月,几个世纪、几个世纪地流逝,犹如狂风骤雨……

    乡间·外景·白天

    远景,绿树掩映的道路,福特轿车绕过几个弯,离开大路,驶入一条岔路,随后开进一片草地(摇镜头)。收音机嗡嗡作响。

    费迪南:去吧,我调头,你下去扔衣服,没危险……哈哈!……大懒虫!

    车还在动,玛丽安娜就跳了出来,把他们的旧衣服扔在路旁的树丛中。

    玛丽安娜:快点……快……!

    费迪南在倒车,她赶上来……当车刚开上公路时,她正巧跳入车内。玛丽安娜这时穿着一件紫红色条纹衣服,显然,是从这辆车内偷到的。

    汽车驶远,渐渐消失。

    海岸小港口的一闪即逝的镜头。

    远景,一辆403警车,警笛呼啸,黄色指示灯在旋转、闪动,驶入白色村舍间的一条沙面狭路。

    插入镜头,霓虹灯指示牌,上面有三个白色字母在夜幕中闪闪发光——“VIE”(注30)。警笛声停。

    福特牌卧车·白天

    近景,隔着汽车前窗,可以看到费迪南正驾驶着红白双色的软座福特轿车,车沿着法国南部乡间道路行驶。玛丽安娜正在读《瓦尔一尼斯晨报》。背景处是蓝色海岸的风光。费迪南穿着黑色圆领紧身衬衫,戴着软毡帽。

    费迪南:有什么消息?

    玛丽安娜: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已经讯问过她。她说她看到我们俩光着身子在一起,在我床上。你看……你还以为我瞎说!

    费迪南:再没别的了?

    玛丽安娜:算了,真有意思。你对你的太太还挺不错!

    闪回镜头:在爱克斯普莱索夫妇举办的那次家庭晚会上。

    在前厅,费迪南与玛丽安娜相遇。

    黄色场景:客人们饮酒交谈。

    妻子让别人搂着接吻。

    费迪南坐在床上,妻子把上衣扔到他脸上……

    妻子(画外音):没发生什么事儿。我不明白。他变得太疯狂了。就是这些。

    镜头回到坐在车内的两个人。汽车驶过村镇。

    费迪南:嗨!你要是把一个女人甩了,她就说你神经不正常。

    玛丽安娜:噢!男人……全是一路货色!

    费迪南:真的……再说,我不知为什么,开始……闻到……死亡的气息。

    她拧开车上的收音机,音响太大,以致他俩不得不提高嗓门儿交谈。

    玛丽安娜:告诉我,你后悔了。说,说呀,说呀!

    费迪南:嗨呀,别缠人了,你真让我心烦。不……死亡的气息,在风景中,在树林里,在女人面部,在车内……

    玛丽安娜:你知道不知道,没钱,就他妈得倒楣!连意大利都去不成!

    费迪南:更好,我们随便到哪儿都可以停下来。我们到哪儿都可以停下来。

    镜头反打,从汽车内可以望见阳光灿烂的普罗旺斯风光。

    玛丽安娜:那我们一天到晚干什么?

    她把手放在脖颈上。

    玛丽安娜:不……我们先得找到我的兄弟。他会给我们一大笔钱……然后,(她兴奋地挺直了腰板)我们就找一家漂亮的小旅馆,痛痛快快地乐一阵子!

    收音机继续播送优美的古典音乐。

    费迪南(转过身,面对观众讲话):你们看,她想的就是自己痛痛快快地乐一阵!

    玛丽安娜(环顾四周,困惑不解地):你对谁讲话呢!

    费迪南:对观众!

    她笑了。

    玛丽安娜:你着,我跟你说过……你已经后悔了。你疯了才会这样做。

    费迪南:不,我是爱上了。

    玛丽安娜(用手搂着费迪南的脖子):那是一码事。

    她靠着他,轻轻地吻他的面颊。

    玛丽安娜:我,我是下定决心,再也不去爱。(她抚摸着他的颈部)我觉得那样太无聊。

    他们来到一个小码头。

    费迪南:不,别这么说,(镜头反打,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他俩)别这么说……

    她把头斜过去靠在他肩上,他一手开车,一手搂着她。

    费迪南:十分钟前,我看到的是一片死亡,现在变了。你看……大海,波涛,天空……啊!人生可能是悲惨的,但总是美好的,因为现在我感到是自由的。我们想做什么,什么时候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你看……

    他用尽气力,不顾一切地转动着方向盘,汽车在公路上来回地走着“之”字。

    费迪南:向右……向左……向左……向右。

    玛丽安娜:他,这真是个小傻瓜……小傻瓜。(她伸出手指,指着前面的路)他走在一条直线上,他非得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

    费迪南:什么?你看……

    远景,福特车东摇西晃地驶向前方,离开大路,全速开进沙滩,(向左摇镜头)直至海水边,激起浪花,仍旧笔直地在海水中徐行。

    音乐终止。

    汽车漂入水中。两人起身走出汽车。

    费迪南(画外音):第八章。

    玛丽安娜(画外音):在地狱中的一季。

    费迪南(画外音):爱需要重新创造。

    蓝天,丽日,浮云,抒情音乐在迴荡。

    玛丽安娜(画外音):真实的人生在他乡异地。岁月流逝,几个世纪,几个世纪,犹如狂风骤雨。

    费迪南(画外音):我把她楼在胸前,我开始伤心地哭泣。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第一次……这不过是一场梦。

    远景,他们正离开汽车,提着箱子,拿着小绒毛狗,踏着海水,走上岸。车渐渐下沉。

    插入镜头,霓虹灯闪着“里维耶拉”几个字,“Ri”是蓝色,“vie”是白色,“ra”是红色。

    费迪南(画外音):那你过来?

    玛丽安娜(画外音):好。

    中景,海滩,费迪南坐在红色花呢面小提箱上,读《大懒虫》画册。玛丽安娜从左边走近,拎着手提箱,拽着玩具小狗的尾巴。他站起来,跟她走。他们各自沿着海滩走着,逍遥自在地晃着提箱。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去哪儿?

    费迪南(画外音):到神秘岛去,象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一样。

    玛丽安娜(走在前面,画外音):我们在那儿干什么?

    费迪南(画外音):不干什么。我们只是生存……

    玛丽安娜(画外音):噢!啦,啦……那就太没趣了!

    费迪南(画外音):这就是人生。

    特写镜头,俯拍,阳光下,两人的身影投在岸边波浪激起的浪花上,两双赤足走在水中,在潮湿沙滩上留下脚印,海浪涌来,脚印被冲掉。向右横移镜头。水面上的海草随波摇摆。

    费迪南(画外音):当然没趣儿。幸亏,我不喜欢菠菜,不然我就得吃菠菜,因此,我的肠胃受不了菠菜。(注31)跟你在一起,也是这样……只是我喜欢你。有一部电影说的也是这种事,是米歇尔·西蒙(注32)主演的。在影片中,他甘愿拜倒在一个姑娘的石榴裙下。(注33)

    玛丽安娜(画外音):是这样!你不是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去自立吗?

    费迪南(画外音):我说这些话可不是为了惹人生气。

    远景,仰拍,海边青松,树影婆娑。阳光转暗。

    玛丽安娜(画外音):反正你跟我说过,游到尽头,才见分晓。

    费迪南(画外音):是呀!漫游到长夜的尽头。(注34)

    海滩·外景·入夜

    中景,俯拍,海岸边,玛丽安娜踡着身子,把头枕在费迪南身上,仰望着夜空(镜头稍微上摇)。海面月影荡漾,不时传来阵阵蝉鸣。两人欠身坐起来,搂在一起。

    玛丽安娜:你看月亮清楚吗?嗯?

    费迪南: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玛丽安娜:噢,我可看见了。我……我看到一个人在那里。他也许是利昂诺夫,也许是那个美国人……白党。(注35)

    费迪南:是呀,真的,我也看见他了。但不是一个波波夫(注36),也不是山姆大叔的侄子。我告诉你他是谁吧。

    玛丽安娜:是谁?

    费迪南:他是月球上唯一的住户。你知道他正干什么?他正拼命逃跑。

    玛丽安娜:为什么?

    费迪南:你看……

    玛丽安娜:为什么?

    镜头反打,现出一轮圆月。

    费迪南(画外音):因为他厌烦透啦!他看到利昂诺夫在月球上登陆的时候,高兴极了。你看,终于能和人谈谈心了。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他是月球上的唯一住户。可是,利昂诺夫却千方百计地强迫他把《列宁全集》一古脑儿装在脑袋里。待到白党在月球上一登陆,他就赶快溜到美国人那里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白党就把一瓶可口可乐塞进他的嘴里,强迫他先表示感谢。这难怪他厌烦透啦!让美国人和俄国人留在上面打吧!他赶快溜了!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去哪儿呢?

    音乐声起。

    费迪南:到这儿。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的头枕在他的腰部。他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同时弯下身亲吻她的臂膀。

    费迪南(画外音):因为他觉得你真美。他对你十分崇拜。我觉得……你的腿……你的胸……真迷人。

    玛丽安娜闭上眼睛,蜷缩着身子,紧紧靠着费迪南。

    玛丽安娜(轻声地):吻我……

    海滩·白天

    大海的远景。镜头上摇,映出海面上的一道金光、海岸、白云簇拥的金灿灿的太阳。

    庄严的乐曲声。

    稍俯,全景,沙滩。两双脚、两双手、两人的头部露出沙面。他们俯卧在沙滩上,紧紧靠在一起。

    玛丽安娜(画外音)。第七章……

    音乐声止。

    费迪南(画外音):有个诗人,他的名字叫“手枪”……

    玛丽安娜(画外音):罗伯特·勃朗宁(注37)……

    费迪南(画外音):为了避开……

    玛丽安娜(画外音):永远地……

    费迪南(画外音):亲爱的人……

    玛丽安娜(画外音):既然,我依然是我……

    费迪南(画外音):你依然是你……

    玛丽安娜(画外音):只要我们两人生活在一起……

    费迪南(画外音):我,爱你……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也会对我嫌弃……

    费迪南(画外音):既然有一个人想避开……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太象命运的乖戾。

    两人接吻。

    悬崖·白天

    费迪南坐在海边悬崖的一把藤椅上,面朝大海,大侧背对着镜头。他穿着一条白工装裤和一件蓝白横格的衬衫。一只色彩斑驳的鹦鹉立在他的肩上,费迪南把笔记本放在膝头,正在写日记。他抬起目光,笑起来。镜头反打,玛丽安娜(宽中景)穿着一件无袖红白横格连衣长裙,爬越岩石,向他走来。她扛着一根长树枝,枝头上插一条鱼,那就是她的“鱼竿”。她站到树上,摇晃着鱼竿。

    费迪南继续写下去,插入镜头:日记本。

    费迪南(念日记):“星期二,我决定写日记。哪个生存的人,在自然的怀抱中,不相信有力量用语言来描述它……”

    中景,半身镜头,费迪南在一片草木茂盛的地方,在一间茅屋前,正在制作弓和箭。他向右侧射出这支粗糙的箭。只有鸟儿的啁啾声打破四周的宁静。玛丽安娜正跳着海水,扛着鱼竿,沿着海滩漫步。脸上绽出幸福而快乐的笑容。

    插入镜头:日记。

    “我们靠打猎和捕鱼为生。星期二——无事。星期五。My Girl Friday,我的女友星期五。”

    乡间·白天

    远景,费迪南驾驶一辆拖拉机,后面有一辆平台拖车,拖车上坐着玛丽安娜。她喊着,唱着,但是发动机的突突声压过了她的声音。她手里拿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传来嗡嗡的音乐声。(摇镜头,跟拍)玛丽安娜站起身,走到拖车前沿,又坐下。车开过一裸大树,大树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用黑字书写的日记的特写镜头,费迪南的手,他正用红笔写着以下日记最后的两个字:

    “人体感受。眼睛:人类生活的景象;嘴:拟声词最终成为语言……(注38)成功,失败。诗的语言从废墟中诞生。”

    大海·白天

    远景,地平线上绵延起伏的山影。前景处,两人正在游泳。

    插入镜头:费迪南用红色钢笔记日记。

    “星期五;作家选择了……别人的自由……”

    悬崖·白天

    远景,费迪南坐在树干上记日记。玛丽安娜走过来,抱着一撂书。

    费迪南:你把我的书带来了?

    玛丽安娜:没弄全。我碰巧给你找到了这本,作者的名字和你一样。

    她递给他一本书。

    费迪南:噢,费迪南……

    玛丽安娜:你知道他?

    他打开书,读起来,书的内容吸引了他,他站在树干上,神气活现地大声朗诵起来。

    费迪南(诵读):“我是火!我是光!……我是奇迹!……我只觉得四周寂静无声!……(他在树干上走了几步,又顺着树身爬下来。向右摇镜头,跟拍,他的身后是蔚蓝的天空和大海)我站起来……(他激动地站到土堆上,四周都是砍伐树后留下的树墩)我升入空中!……啊,这太妙了!……幸福就在眼前!……超乎自然的激情!……”

    费迪南蹦到地面上,回到玛丽安娜身旁。她正在啃苹果,腋下夹着一条面包。她已经懒得再看书,只顾吃。

    音乐起。

    他围着她转来转去,左手拿着书在读,不时抚摸她的双肩、手臂和柔发。

    费迪南(朗读):“然后……我就陷入矇眬之中!……我悄悄伸出我的双手……(他伸出手,抚摸玛丽安娜)我壮起胆子……向右伸出……我触到……我触到了我的仙女的柔发!(他抚摸玛丽安娜的头发)……令人倾倒的女神,……维吉尼亚!……”

    玛丽安娜对费迪南滔滔不绝的诵读无动于衷,继而感到厌烦,她合上书,看看书名,鄙夷地说:

    玛丽安娜:《吉诺尔乐队》(注39)!你来不来?

    她转身走开,他跟在后面,仍继续诵读。他们一直朝悬崖下树丛中的白色小屋走去。平移镜头,跟拍。

    镜头绕到他们的前面,然后向右摇,院子当中,墙边有一张木头桌子和几把椅子,玛丽安娜把携带的东西放在上面。红色的百叶窗是打开的,玛丽安娜从窗户爬进室内。背景是平静的大海。

    费迪南(诵读):“无限的幸福,啊……我如醉如痴,不敢移动。激动……幸福得泪水盈眶……(费迪南坐在院子里,一只驯化的小狐狸趴在桌上,旁边还有那只鹦鹉)我沉醉在幸福中……我的心突突地跳……突突地跳,仿佛心里有一团火。……我就是火!……我升入太空……我紧紧地抓住维吉尼亚……”

    玛丽安娜走出来,把盘子和一瓶酒放在桌上,又把餐具放好。她从费迪南手中抢过这本书,她自己开始读起来,似乎只能靠这个办法让他停下来。

    玛丽安娜:拿来,把书给我。(大声诵读起来)“你允诺过我去中国、西藏,索斯塞尼先生!……还有拉宋德岛,看到奇花异草……可它们都在哪儿?嗯?”

    费迪南给小狐狸喂了些食物,他打开啤酒瓶,自斟自酌。玛丽安娜边读边敲小狐狸的脸,仿佛在数落它。

    玛丽安娜(继续读):“嘭!嚓!嚓!我就知道他说谎……”

    鹦鹉栖在一块木板上,嘎嘎地叫。它立起身凑近费迪南伸过来的餐刀。小狐狸的正面特写镜头,它躺在桌上。

    费迪南(画外音):今夫星期几?

    玛丽安娜(画外音):星期五。

    费迪南(画外音):你永远不离开我?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当然不离开。

    费迪南(画外音):当然?

    玛丽安娜大侧面特写镜头,她目光低垂,神情忧伤。然后,她望着画面外的费迪南,面对镜头,垂下眼睛,沉默片刻,显得有点内疚,仿佛说了谎话。

    玛丽安娜:是,当然……是,当然。

    插入镜头:费迪南的日记。

    “每张画,每部书描绘着……自由中的存在的全面性……观者。星期四——诗,……有失有得,而且……这是……”

    海滩·外景·白天

    远景,玛丽安娜蹚水走在海边,迎风呼喊着,懒洋洋地把石子抛入海水中。画面左侧是陡峭的悬崖,背景是伸进大海的海岬。

    玛丽安娜(清醒地):我能干什么?……我不知道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不知道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不知道干什么……

    海风吹乱了她的一头柔发,她面对太阳眯着眼睛。她走过悬崖边已经废弃的小码头。费迪南坐在上面,鹦鹉立在他的膝上。

    她走过去,费迪南大声招呼她,然后对着鹦鹉,诵读起日记来。玛丽安娜走回来坐到他身边,靠在他身上,伸出手指,指着鹦鹉的嘴。她叹了一口气……她感到苦恼和厌烦。

    费迪南全神贯注地写日记,一边念出声来,玛丽安娜把前额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

    费迪南:别作声,我在写呢!(读)“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等我,我不在那儿。我来了,我走进房间,对你来说,只有打这时候起,我才是真正地存在着。而以前,也许我存在过,思考过,痛苦过。重要的是,你亲自露面,有生命、有思想,惦念着我,同时也看到了我,我也是这样才算是有生命的。”(他望着她)我在这儿划上重点线。

    他打着手势说着。玛丽安娜把头依在他的肩膀上。

    插入镜头:日记,上面写着:“……说、做、思想、目标……”

    费迪南(画外音):你不再想你的兄弟,不再想偷运武器的事了?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想。

    双人近景,他们坐在海边。费迪南转身望着她,两人继续交谈,语气平和多了。

    费迪南:你为什么总透着不高兴的样子?

    玛丽安娜(两人相视):因为你用语言跟我说,我是带着感情看着你。

    费迪南:和你没法儿交谈。你从来不要思想,只要感情。

    玛丽安娜(冷冷地):不对!感情之中有思想。

    费迪南:好吧。我们试试看,严肃地交谈交谈。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你盼望什么……我也同样回答你。好了,你先开始。

    玛丽安娜:花卉,……动物(她抚弄鹦鹉),蔚蓝的天空……音乐……我说不大准,我……喜欢一切!你呢?

    费迪南:唔……雄心……希望……事物的运动……偶然……我……还有什么……我说不清楚……总之,也是一切!

    玛丽安娜不再抚弄鹦鹉,轮到费迪南抚弄它。

    同上景,远景。她冷淡地离开他,走到海边,背影。她又把小石子儿抛向海水中,仍然显得心情抑郁,闷闷不乐。

    玛丽安娜:你看,五年之前,我就没有看错。(她转身望着费迪南)你永远不了解我。

    她继续蹚着水往前走,他望着她。

    玛丽安娜:我能干什么?……我不知道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不知道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不知道干什么……

    音乐声起。

    费迪南又在写日记,字迹潦草。

    插入镜头,费迪南记日记:“星期六……色情……可能,它是对生活的赞美……死……(他划掉了这个词)星期日,她打开……后来……星期一……从此……我大量读书。”

    插入镜头,小说《祸不单行》(注40)的封面,男人的脸,目光低垂。后面是一个女人苍白的脸,她紧盯着男人。书名是黑底红字。

    插入镜头:一个年青人的黑白照片。

    插入镜头:一张画,白色衬底上有一个红唇红发的姑娘的画像,下面有两个黑字——“死亡”。

    音乐声止。

    小屋旁·白天

    稍俯,特写,费迪南坐在院子里,背靠着一堵白墙。他在模仿米歇尔·西蒙,情调举止很象西蒙,也很象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注41)。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好,老兄?

    费迪南:你好!

    他面向观众,表情如上。

    费迪南:我有了一部小说的构思。不再去写人的生活,而只写生存,写生存本身。写人群之间的空间,写声音,写色彩。但愿能写出来。乔伊斯已经做过尝试,而我们应当能够,(稍顿)能够写得更好。

    双人中景。玛丽安娜走到桌旁,把几部书扔给他。两人争论起来。

    玛丽安娜:给,你的书!

    费迪南(他捡起书):我没找你要这些!还缺一本。我要你买五本。

    玛丽安娜:我自己买了四十五转小唱片,看!……

    她让他看理查德·安托尼的唱片。他接过来。

    费迪南:我跟你说过,买五十本书才许买一张唱片。先文学,后音乐!

    他把唱片扔到一边。她感到失望,侧目逼视,她怒冲冲地喊着,泪水涌上眼眶。

    费迪南揉着眼睛,抬起头。

    玛丽安娜(语气咄咄逼人):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亲爱的!价钱是一样的……价钱是一般商店的价钱,是统一价格!(沉默片刻)我也会,我会写蠢笨的十四行诗!

    费迪南(轻声沙,画外音):怎么了?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喊着):我腻烦透了!我腻烦这大海、阳光、沙滩、这些罐头,什么都腻烦!我腻烦天天穿这条裙子!……我要永远离开这儿!我,我要生活!

    费迪南(画外音):我怎么惹你啦?

    玛丽安娜:我不知道。我要走。反正,我们把留着过冬的钱全扔光了。

    费迪南(画外音):扔到哪儿了?

    两人在屋前的中景。

    玛丽安娜(喊着):海里,蠢货!

    远景,鹦鹉嘎嘎地叫。

    她从桌上抓起书,怒冲冲地扔到一边。传来蝉声。费迪南点燃一支香烟,想让自己保持平静。两人争吵时,他把手放在她肩上。

    玛丽安娜:哼!

    费迪南:你疯了,玛丽安娜。如果你打算咱们离开这儿,那就还需要些钱。

    她转身打了他一记耳光。他向左侧走去。玛丽安娜气呼呼地。摇镜头,跟拍两人走上屋后的山坡。

    玛丽安娜(画外音):乘船来旅游的人多的是……去劫他几个就成了!去,干啊,彼埃罗!

    费迪南(转过身):我叫费迪南。

    他们都感到自尊心受到挫伤。他爬上屋顶,她喊他,他翻越屋顶,从另一侧跳下来,跌在地上。摇镜头。

    玛丽安娜(画外音):喂,算了,儒勒·凡尔纳的小说告一段落了!现在,我们还象以前那样,开始侦探小说里的生活吧——汽车、左轮手枪、夜总会!来吧!

    费迪南爬起来,跑过去,(向右摇镜头)他在海滩上追上了她。

    费迪南:等等我,玛丽安娜!……你真有兄弟吗?

    玛丽安娜:真好笑,嗯?你从来不相信我。

    森林·白天

    远景,仰拍,秋叶。镜头摇下,中景处,玛丽安娜和费迪南正穿过一片矮树林。费迪南在读日记,玛丽安娜拿着小绒毛狗。

    玛丽安娜:我说,如果我们找到弗莱德,他会给我们点儿钱,为什么我们不去迈阿密海滨?……嗯?说实在的,你真是个胆小鬼,嗯?

    费迪南:不。(诵读)“勇气存乎自身之中,存在于大自然中,它绝不考虑我们的灾难。”

    玛丽安娜:你快点走行不行?游客乘坐的船快开了。

    费迪南坐在一棵伐倒的树上,打算写完他的日记。她在伐倒的树干上来回走着,小心翼翼,保持平衡,最后她还是走回来,等他写完。

    费迪南:等等!我有个主意。

    玛丽安娜(耐下性子):又来了!

    费迪南:把你的口红给我。

    玛丽安娜(把口红给他):拿着!……真烦人!

    费迪南(边写边读):“实际上,唯一有趣的事情就是人对道路的选择。悲剧在于,你尽管知道人们往哪儿走,他们是些什么人,可一切仍然还是个谜……”

    玛丽安娜(打趣地):就象按树的气味!

    费迪南(轻蔑地):就是,桉树。

    玛丽安娜:你别神聊了!

    费迪南(写):“而生活,是一个永无答案的……奥秘”。

    玛丽安娜(她钻进茂密的树林中):该动手了,保罗,嗯?

    费迪南:别说话,维吉尼亚(注42)。

    费迪南站起来,跟在她后面。

    费迪南日记的特写镜头:

    “星期六。我们是度假的活尸……而树木呢???”

    远景,向左摇镜头,跟拍他们在树丛中向前跑去。

    镜头摇过树林。传来嗡嗡的蝉鸣声。

    费迪南日记:“星期六。下午五点。为了挣些钱,我们为游客当场作画,画的是几个自由斗士的肖像。”

    费迪南在“游客”两个字上画了一个箭头,然后注上“现代奴隶”几个字。

    传来喷气机的轰鸣声。

    银幕左侧,玛丽安娜坐在木制的拦水闸上(中景,稍俯)。

    海岸·白天

    费迪南站在右侧,垫着一块乌黑发亮的木板,正在作画。他用彩色粉笔画出毛泽东和卡斯特罗的头像,在两人的肖像之间写上“毛万岁”和“费德尔万岁”。

    美国海员(画外音,英语):喂,你们在这干什么?喂,你们……

    玛丽安娜(画外音):啊,哟!几个美国佬!

    近景,游客们边饮威士忌,边翻阅小型画报(《苏格兰人》,《杰拉尔·诺顿》)。其中有一名海军军官,一位海员、以及海员的女友。

    费迪南(画外音):没关系,我们变一下政策。好,只要……

    玛丽安娜(画外音):什么?

    费迪南(画外音):我们给他们演一出小戏,也许他们会给些钱。

    玛丽安娜(画外音):好哇,可演什么呢?

    费迪南(画外音):我也说不准。演个能逗他们乐的吧。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知道……演越南战争!

    特写镜头:费迪南的手,他用一根木条从手指间穿过去,装做喷气式战斗机。

    他接着一把点燃的火柴放在手掌下,象征炸弹。

    他一松手,把火柴投入水中。水底处看得见卵石。银幕上一片火光。传来真实的轰炸声。

    特写镜头:美国海员嚼着口香糖,显得很高兴。鼓起掌来。

    银幕上火焰熊熊。

    火在水面上熄灭。

    近景,费迪南穿着海军军官制服。他靠着岩石,点燃香烟,然后直对镜头讲话和表演。他用牙齿咬起酒瓶的软木塞,吐在地上。

    费迪南(模仿美国人的派头,操着美国话):当然……是,是!……纽约……噢,(他痛饮了一杯)是……好莱坞。是……共产主义(用手枪对着观众),是。

    玛丽安娜的特写镜头:她化妆成越南妇女,戴着军帽,脸涂上黄色。

    她模仿越南语,唱歌、讲话。不时传出炸弹爆炸声。她装出愤怒的样子。费迪甫仍不停地说着美国话(画外音)。

    插入黄底黑字的特写镜头:“山姆大叔的侄子反对胡伯伯的侄女”。

    费迪南(画外音):当然,噢,是!

    射击声和爆炸声渐渐消失。

    费迪南(半身镜头)坐在公园躺椅上,圆桌前,慢慢地喝一杯威士忌酒,突然他站起来,放下酒杯,转身,掏出手枪,对准装扮成越南人的玛丽安娜,佯装连续射击,玛丽安娜从树丛中露出头来,不停地挥舞双臂。她把枪扔出去,费迪南接住,两人争论起来。

    费迪南:噢,是!是!是!

    特写镜头,海员哈哈大笑。

    海员(英语):啧!好样儿的!……我喜欢这个,……好样儿的!真妙!真妙……我喜欢这个……对,对……妙极了!

    费迪南与玛丽安娜站在凉台一角,仿佛怒目相视,气势汹汹。

    插入特写镜头:广告上画着虎头。背景音响是阵阵喊声。

    插入特写镜头:埃索石油公司名称中的两个字母“SS”。

    画外音,机枪声不绝于耳。

    大树前,费迪南跨过凉台的矮墙,跳下来(摇拍),站在两名水手中间,伸出手。

    费迪南:给艺术家们赏些钱吧!

    美国海员(递给他一张钞票,英语):小伙子,你得明白,多亏我心眼儿好!

    费迪南(不满地):他妈的,才一块钱!

    玛丽安娜从美国人身后走过来(摇拍),走近一个正在数钞票的水手身边,将钞票一把抓住。

    玛丽安娜:别生气,彼埃罗!

    费迪南:打倒约翰逊!

    美国军官(目瞪口呆,吼叫着):啊,你们这是干什么……

    水面的火焰渐熄。

    玛丽安娜抓住钱后,两人赶快逃开,美国人在后面呼喊。

    美国海员(画外音,英语):嘿!你们这些共党分子……

    玛丽安娜(画外音):肯尼迪万岁!

    特写镜头,堤上的画。银幕上方映出玛丽安娜的手检起自己的绒毛狗。

    远景,漫山的棕榈树,前景处有一辆卡车和一艘船。两人躲开美国人,他们经过几座普罗旺斯地区的赭石色矮房屋和一排长椅(摇镜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停住。

    玛丽安娜这时穿着无领红色连衣裙。费迪南穿着黑色上衣,白色长裤。

    美国游客的喊声渐弱。

    费迪南:成了,我们把他们甩了。回去吧。

    玛丽安娜:不,我说,我要跳舞。

    她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费迪南:噢,不!……算了,我们明天就走了。

    他跟在后面,拉住她的胳膊。

    费迪南(画外音):下一章。绝望……

    玛丽安娜(停住脚步):不……我呆在这儿。

    费迪南:好吧,我一个人回去。

    他从左侧走出画面。

    费迪南(画外音):……希望……

    玛丽安娜:好吧,就这样。

    她坐下来。

    费迪南(画外音):追寻流水年华。

    特写镜头,稍俯,玛丽安娜对着观众讲话。

    玛丽安娜:人家告诉我,在那边,原来有个舞厅。……我去跳跳。如果我们被人杀死那也活该。他们会随时找到我们?那会怎么着?星期三我本来打算买一架电唱机。可是,不成,因为他要买书。其实,书、唱片我都不放在眼里,什么我都不在乎,甚至钱……我需要的就是活着。

    远景,两人在松林中漫步。

    玛丽安娜(画外音):活着!但是他永远不会理解其中的含义!

    松林·白天

    远景,两人沿着松林向海边走去。音乐声起。他穿着白色制服,把双手插在衣袋里,显得无精打采。她却在兴奋地唱歌、跳舞。他不禁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也随声唱起来。她停下来看看手纹,然后打算把手伸过去,给他看。(宽中景)

    费迪南手插在衣兜里,无动于衷。

    玛丽安娜(唱,画外音):

    我仅有一道纤细的幸运线,

    我仅有一道纤细的幸运线!

    纹路那样纤短,

    我怕和幸福无缘。

    她开始围着他跳起舞来。

    (继续唱):

    掌心上那么小小的一点,

    就是我的幸运线,

    我的幸运线……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亲爱的,我等待你的吉言……

    费迪南(跳到地上,唱):

    唔!我在想什么?

    他向她跑过去,摇镜头。他和她翩翩起舞。

    (继续唱):

    我爱你的纤腰,

    每天早晨,我快乐得发狂,

    抚摸你的纤腰……

    玛丽安娜(唱):

    我的幸运线……

    镜头摇向树梢。

    玛丽安娜(唱,画外音):

    我的幸运线。

    费迪南(唱,画外音):

    那是我……花园里的一朵花儿。

    玛丽安娜(唱):

    看我纤细的幸运线,

    看我纤细的幸运线,

    我手掌中的细纹;

    告诉我,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费迪南(唱):

    我想什么?

    这有什么相干?

    让我静静地握住你的手。

    搂住你的纤腰……

    玛丽安娜(唱):

    我的幸运线……

    费迪南(唱):

    这是一只清晨的小鸟。

    你的纤腰……

    两人跳着(摇镜头)。远景。玛丽安娜坐到树上。费迪南顺着树干往上爬。

    玛丽安娜(唱):

    我的幸运线,

    费迪南(唱):

    是轻浮的小鸟……我的命运。

    玛丽安娜(唱):

    幸运线如此纤细,

    只有一星半点,

    我的幸运线。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费迪南(跳到地上唱):

    我在想什么?

    这有什么相干!

    两人开始跳舞。

    (继续唱):

    每天清晨,我欢喜若狂。

    你的纤腰……

    玛丽安娜(唱):

    我的幸运线。

    费迪南(唱):

    一只在我手中歌唱的小鸟,

    你的纤……

    玛丽安娜(唱):

    ……腰。

    费迪南(唱):

    我的幸运……

    玛丽安娜(唱):

    ……线。(注43)

    近景,费迪南穿一身卡其布制服,在齐胸的芦韦丛中只能看到他的头部。他一板一眼,富于感情地对着观众讲话。

    费迪南:也许——站在这里——是在做梦。她使我——想起——音乐。——她的面容。——我们已经进入双重人性的时代。一个人自言自语时——不再需要镜子。当玛丽安娜说“天气晴朗”,她想的是什么?——我只能看到她嘴上在说“天气晴朗”。——仅此而已。解释这些有什么用?我们是梦——梦就是我们。天气晴朗——亲爱的——是在梦中——在语言中——在死亡中?天气晴朗——我亲爱的。天气晴朗——是在生活中。

    河流·白天

    河流远景,河上风光,两岸绿树成荫。费迪南和玛丽安娜乘一艘小船,驶近,一个渔民在掌舵。

    空中迴荡着鸟雀的啁啾声和马达的隆隆声。

    中近景,船上,玛丽安娜仍然玩着她的绒毛狗,拿着口红和小镜子在化妆。侧影。费迪南在抽烟,背对镜头。

    小船驶过停泊在码头边的一排游船。(稍仰)

    费迪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玛丽安娜:我管你想什么!

    费迪南(恼火地):玛丽安娜,我说,我们不能再从头做起了。

    玛丽安娜(冷冷地):我跟你说过,别管我,况且我也没有从头做起,我还是继续老一套。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码头上喊他们。玛丽安娜拿着她的小镜子张望,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玛丽安娜:嗨,真糟糕!

    费迪南:什么?

    远景,从移动的小船上看到码头。玛丽安娜和费迪南逃离巴黎那所公寓时看到的矮个子强盗头子,正沿着码头跑过来。他穿着一身军官制服,跟他在一起的是一个身穿蓝色工装裤和蓝白格圆领套衫的姑娘。矮子指手划脚地朝小船这边喊着,他抓住姑娘的手,让她转过脸,面对小船驶来的方向。

    矮子:喂!嘿,船上的!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妈的!他妈的!……

    费迪南:怎么啦?

    镜头转向玛丽安娜。她望着费迪南,她露在前景一角,稍仰。

    玛丽安娜:你知道,你应该把什么写成小说?

    费迪南:不知道,什么?

    玛丽安娜:有个人在巴黎街头散步……突然,他看到了死神。于是,他立刻跑到南方,想躲过死……因为他想,他的死期还未到。

    费迪南:后来呢?

    玛丽安娜:后来,他驾车疾驰,过了一个通宵,直到清晨,来到海边。他搭上一辆卡车回家,但是……就在他以为死神已经销声匿迹的时候,他死了。

    船在一座桥下驶过。桥影遮住了他们的脸。马达声消失。

    港口·外景·白天

    远景,船驶抵普罗旺斯内河小港口,河岸上松树、棕榈树成行。小船船影掠过玛丽安娜手中的小镜子。玛丽安娜立在船头,她用手遮挡刺眼的阳光,眺望。在小船停稳之前,她跳上岸,转身向费迪南,催促他快点下船。他稍有犹豫,然后他把乘船费扔给船夫,跟她上岸。

    鸟雀啁啾。(画外音)

    玛丽安娜;喂,快点儿!

    费迪南:嗨!来得及,干什么!

    玛丽安娜:不,不,我怕。(摇拍,两人走出茂密的灌木丛,传来步话机的咝咝声)你呆在这儿。

    玛丽安娜(继续摇拍)走到红色敞篷赛车旁与矮个子歹徒搭话,可是不让费迪南跟着她。矮子把步话机贴在耳朵上,边听边说。他突然停住。

    矮子:你看,冤家路窄啊。

    玛丽安娜:你要干什么?

    矮子又拿起话筒和对方谈话。

    玛丽安娜:我五分钟后回来。

    她走到费迪南身边。费迪南准备与矮子干一场。玛丽安娜把他拉到一边儿。(摇镜头)

    费迪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叫他尝尝拳头的滋味。

    玛丽安娜不:不,我去跟他瞎聊几句,把他支开。我得知道弗莱德在哪儿,彼埃罗!

    费迪南:我叫费迪南。好吧,好吧!

    玛丽安娜:好吧,我的美男子。

    两人走过一块木牌(红底上写着几个白字:“死亡危险”),随后,两人分了手。费迪南独自朝海滩边一家舞厅走去(镜头向右摇三百六十度)。矮子和玛丽安娜走到银幕右侧。前面提到的那个姑娘远远地跟在费迪南后面。

    玛丽安娜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玛丽安娜(画外音):彼埃罗,彼埃罗,……我只爱你。

    当她走远时,费迪南难过地转过身去。

    插入日记的特写镜头。鸟儿在歌唱。(画外音)

    日记:“色情,在这个含义上,突现出……一种绵延不绝的怀旧情思……我们的分手使……破灭了……渴望……与谋杀……也是有联系的部分……”

    费迪南划去“有联系的部分”几个字。

    舞斤·内景·夜

    远景,费迪南从一扇开着的窗户跳入舞厅。(中景)露天咖啡座还没开始营业,圆桌和小椅堆在一起。小汽车停在大厅里。费迪南先围着汽车转悠了一会儿,然后走近柜台。从自动电唱机的音箱中传出歌声。

    穿着条格上衣的那个姑娘径直走到自动唱机旁,随着乐曲跳起扭摆舞。

    费迪南:两杯啤酒!

    女招待:两杯?

    费迪南:对,这样,喝完一杯,还剩一半儿!

    费迪南从一张桌上拿起报纸,坐到靠近小汽车的另一张圆桌旁,一个穿红套头线衫的顾客站起来,走到这个桌旁,拍拍费迪南的肩膀,坐在他的对面。

    男客:你记得我吗?去年,在枫丹白露(注44)。你去过我家。……我借给你拾万法朗。

    费迪南(这时,费迪南似乎认出了他):噢!

    推镜头,使画面更近。

    男客:你跟我太太睡过。

    费迪南:是,就是!

    男客:那后来,你一直在南方?

    费迪南:是,我在南部海岸。

    男客:不错吧?

    费迪南:不错!

    男客:再见!

    男客起身离桌。费迪南继续喝啤酒,读报。拉镜头。

    音乐渐强,压住对话声。

    女招待(画外音):您是格里芬先生?

    费迪南(转身望着左侧画面外的女招待):是。

    女招待:有您的电话。

    费迪南放下报纸,走到柜台,接电话。(摇拍)他踌躇了一下,才开始答话。舞厅中灯光遽暗。

    费迪南:我叫费迪南,是我。

    寓所·内景·白天

    中景:半身镜头,玛丽安娜坐在红椅子上打电话。身后墙上挂着一张毕加索画作的复制品。这是歹徒们的寓所。

    玛丽安娜:我怕。他们完全是疯子,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不是开玩笑……

    传来步话机的噪音,玛丽安娜匆忙放下电话。矮子从门外走进来,对着瓶口,喝可口可乐。玛丽安娜拿起一张报纸,遮住脸,仿佛在读报。矮子关上门,走过来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头,急匆匆向左走去,又拿起步话机讲起来,语句不清。然后从一架打字机上取出一页纸,读起来。他从玛丽安娜身边走过时,她从他手中抢过那张纸片,他又夺回去。玛丽安娜扔下报纸,盯着他。他走进另一间屋,关上步话机。

    趁他不注意,她拿出一把剪刀,藏在报纸里面。

    矮子把步话机放在一个木制板条箱上,这箱子放在墙上一张从《花花公子》画报剪下的照片的下方。

    他侧过身,招呼玛丽安娜进去。

    矮子(画外音):如果你不告诉我把钱放在哪儿了,有你好看的!我们会象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时期一样,给你上电刑。(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些证明文件和几支枪)然后,象在越南一样,把你剥光,放在澡盆里,浇上汽油,(语气和缓地)一把火烧了。

    舞厅·外景·白天

    全景:“侯爵夫人酒吧舞厅”,费迪南匆匆跑出来,向左跑进一个工地。(摇镜头)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马上就来,我求你……

    远景,费迪南跑过小街的尽头,街旁座座小别墅面向大海。

    玛丽安娜(画外音):以后想来,你就来……我还会对你温存的。

    歹徒们的寓所·内景·白天

    玛丽安娜正在打电话(特写镜头),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玛丽安娜:那就快来。

    中景,俯拍,沙滩。海浪涌上海滩,渗入沙中。费迪南沿着海滩从左向右奔跑,从平顶房的屋顶上变焦距拉镜头。音乐声起。再一次变焦距急拉镜头。费迪南隐没在树后。第三次变焦距,慢拉镜头。然后缓缓拉镜头,展示出大海、海湾、地中海岸小港口的风光。全景。

    玛丽安娜在凉台上俯视海滩。她拿着剪刀,焦躁地敲打着阳台栏杆。矮子出现在她身后,往枪里装进五发子弹,举枪瞄准……

    阴森的音乐声起。

    她转过身,用剪刀剪掉几缕头发,似乎对着枪口毫无恐惧之色,随后又敲起栏杆来。

    大街·外景·白天

    远景,费迪南绕过一座白色的别墅跑过来。

    音乐声止,传来鸟鸣声。

    公寓内景·外景

    近景,矮子穿着笔挺的服装,扎着领带,挥动着手枪。由于拍摄角度的关系,造成了手枪硕大无朋的效果。

    俯拍,一座现代建筑物一闪即逝的镜头。

    内景,玛丽安娜站在两幅毕加索的画中间,挥动剪刀,仿佛在剪东西。由于拍摄角度关系,造成了剪刀硕大无朋的效果。

    大楼楼梯中景,白色的墙壁,蓝色的楼梯扶手。费迪南冲进二层楼,登上了电梯。

    音乐声起。

    这时,两个穿褐色大衣的男人走进大楼。有一个高个子,一头金发,眼睛淡蓝,就是影片开始时和矮个子在一起的人,他正在对着步话机呼叫。

    他们走进来时,电梯刚刚起动。

    高个子:我们走上去!

    费迪南悄无声息地穿过公寓房门,环顾四周。他拾起放在打字机旁的玛丽安娜的红色裙子。

    银幕前景处露出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双腿。拉镜头,费迪南展开裙子,扔在打字机上。摇镜头,右侧地板上躺着已经咽气的矮子歹徒,剪刀插进他的脖颈,血糊糊的一片。

    费迪南跪下来,扶住尸首背部,抓住剪刀。

    费迪南(画外音):这小人死得还真优美,真壮观!

    费迪南站起来,猛地拔出剪刀。他伸出脚尖挑起玛丽安娜的裙子,用它揩擦身上的血。

    这时,高个子歹徒从后面悄悄溜进屋内。他收起步话机,拽住自己小头目的双脚,把他拖开。费迪南转过身来,吃了一惊。他看到大个子把尸首躺放在软椅上,堵住了费迪南正要溜走的门口。

    费迪南背对镜头,后退几步。转身企图从窗台跳出去。但在窗口处,又出现了另一个歹徒的身影。

    歹徒:你在这儿干什么,老兄?

    费迪南:我听到了响声。我住在楼下。

    高个子男人步步进逼,费迪南退进屋内,镜头一直推至特写。突然,高个子就象日本空手道拳师似地举起右手,然后又慢慢朝前打下去。

    近景,费迪南(侧影)站在两幅毕加索的画之间准备回击。

    高个子(画外音):把他揍趴下!

    挂在墙上的毕加索的画的特写镜头,画上是蓝色背景中一个白皙的女人的侧面像。

    先是咣啷一声,接着传来费迪南的两声叫声。

    毕加索的画也被震得头朝下地坠在墙上。

    高个子歹徒:瞧,小伙子!我们是天下无敌的。

    毕加索另一张画的特写镜头:白色背景上,一个蓝衣女人头像,两鬓留着卷发。

    高个子(画外音):404上的钱,你放哪儿了?……

    高个子:好,进洗澡间去!……我们让你尝尝家伙。

    高个子歹徒夹着费迪南从枪械室走出来,朝洗澡间走去。同时,另一个男人走过来,(向右摇镜头)他打开窗户举着五指,对着下面一个人做了个手势,然后走回洗澡间。

    高个子(画外音):我说,别忘了去看游艇。

    反摇镜头。

    另一个歹徒(画外音):我说,怎么没内衣。

    高个子(画外音):你可以用这小妹子的裙子。(高个子歹徒从箱子里取出一把银色左轮手枪,朝里屋探了一下头,然后两人走进洗操间)别勒死他!就蒙住脸,往上浇水,让他透不过气就成了。

    浴室里铺着白瓷砖。费迪南坐在澡盆里。

    特写镜头,费迪南在洗澡间里。右边,一支手枪对准他的下巴。歹徒用玛丽安娜的红裙子把他的头蒙起来。

    高个子(画外音):老兄,我帮你个忙。我先把我知道的情况统统说一遍。然后,我问你个问题,我希望你直截了当地回答,别兜圈子。

    两只大手用裙子紧紧地蒙住费迪南的头。

    高个子(画外音):我知道你是谁。你叫费迪南·格里芬。你和玛丽安娜在一起的时候,她杀死了我们的伙伴多诺万,你……你们俩抢走五万美金,逃了,那钱是我的。

    费迪南(傲然地):嘭、嘭、嘭,特拉,拉,拉……

    高个子(画外音):我自己跟你没什么过不去的。我甚至相信,是玛丽安娜唆使你干的,当然,你也有责任。我跟你说过,我对你没多大兴趣,对她可不然,我需要她。你得老实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她,找到她和钱。

    费迪南喘不过气来,他们解下红裙子,让费迪南透一下气。

    高个子: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或者马上讲出来,或者我们叫你去死。

    费迪南(水流满面,神情滞呆):嘭、嘭、嘭,特拉,拉,拉……

    他们又用裙子蒙住费迪南的头,然后浇水,费迪南感到窒息,挣扎着。他们又解开裙子。费迪南浑身湿透。他把口里的水吐出来,招供了。

    费迪南:在“侯爵夫人酒吧舞厅”。

    高个子(画外音):好,也许是真,也许是假。反正,瞧他这个笨样儿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我们先看看去。

    费迪南:“侯爵夫人酒吧舞厅”。

    高个子(画外音):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出画面。

    插入特写镜头,费迪南的日记。

    “……在寓所里。可能……她惊慌失措……星期四……我是正常的……我将开始……恨,不过,我从未指望玛丽安娜忠诚。”

    铁路·外景·白天

    远景,松树林,费迪南无精打采地顶着日头,沿着河旁火车路轨往前走。向右摇镜头,他停下来,坐在铁轨上,象个修道工,他解开夹克上的一排钮扣,头埋在双膝之间。

    费迪南(画外音):哦!下午五点多么可怕!……血,我不愿看到血迹斑斑……哦!下午五点多么可怕……血,我不愿看到血迹斑斑,……血……我不愿看到血迹斑斑……哦,下午五点多么可怕!(注45)

    静寂片刻,随后火车声渐近,渐响,汽笛长鸣。镜头从左向右摇。费迪南支起身子,在火车头风驰电掣般驶近的一刹那,他离开了铁轨。火车头卷起一股巨大的汽浪。从飞转的车轮之间,我们看到他朝草地走去。

    土伦港·外景·白天

    仰拍,土伦港船坞远景。一艘船的旗杆上挂着两面法国旗。摇镜头,游船码头、几艘军舰、岸边水面上漂浮的废物。镜头摇至坐在码头上读《法兰西晚报》的费迪南。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又遇到费迪南,他在停泊站下的船上……

    费迪南(画外音):那是土伦市。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们看见他在大街和港口上闲逛。他住在……

    费迪南(画外音):小皇宫饭店。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正在找……

    费迪南(画外音):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画外音):可没有找到她。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这天下午,费迪南在连场电影院(注46)里睡了几觉。他还在记日记……

    费迪南(画外音):因为,在愚昧无知的环境中,语言具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能阐明……

    近景:费迪南(侧影)点燃一支烟,站在画前,画上是红底白字“S.O.S”。(注47)镜头一闪即逝。

    玛丽安娜(画外音):……语言所称谓的事物。确实……

    费迪南(画外音):……甚至事物在日常情况下受到损害……

    玛丽安娜(画外音):语言总是希望保持纯正。

    特写镜头,兰波的肖像画,周围贴着许多彩色元音字母O、U、I。

    插入日记的特写镜头,费迪南划去“玛丽安娜”一词,写上“阿利安娜”,然后又写上“海洋、痛苦的灵魂、武器”(注48)……

    电影院·内景·白天

    中景,费迪南坐在电影院座位上打盹。两只脚伸到前面的座位上。他的前面有个观众,后面一个观众是个海员。费迪南把上衣放在旁边,衣兜里有本书——《艺术史》第二卷。

    传来纪录片的音乐声。费迪南睁开眼睛。

    记者(画外音):越南岘港基地是美国战略据点之一,已受到越共攻击。今天白天一次闪电式袭击摧毁了停放在地面上的十三架飞机。

    记者(画外音):在丛林里,美国士兵第一次与来自越南南方和澳大利亚的军队并肩战斗,竭力消灭越共的游击队。

    银幕上我们看到有关越南战争的新闻镜头:船划过水稻田……一支枪正朝着丛林射击……士兵登陆……

    费迪南感到厌烦,掏出《艺术史》读起来。不过,他不由自主地又抬起头望着银幕。

    记者(画外音):尽管冲突继续升级,英联邦的调停使命亦告失败,哈罗德·威尔逊先生仍然重申,他将为恢复谈判尽力。

    费迪南继续读书。然后,抬头望着银幕。镜头反打:村庄中的惨象呈现在眼前。

    费迪南的特写镜头。

    音乐声变化。开始放映另一部影片。

    男人(画外音):你的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

    珍·塞贝格(注49)(画外音):是啊,他背过身去,使我……茫然不解。

    这是戈达尔的黑白短片《大骗子》中的片段。

    珍·塞贝格的正面特写镜头,她拿着一部十六毫米电影摄影机拍电影。似乎在拍摄骗子骑驴上路的镜头。

    塞贝格(画外音):我们在细心研究,我们什么时候摒弃了虚构的人物……

    费迪南看书的特写镜头,一闪即逝。

    塞贝格(画外音):……开始捕捉真实,既然真实是存在的。

    珍·塞贝格的大特写镜头,她正在拍照。

    游船码头·外景·白天

    费迪南坐在游艇甲板上。他戴一副墨镜,穿黑色套衫和浅蓝色长裤,戴一顶褐色帽子。他往一大块干酪上涂芥末,两只手捧着,象一块蛋糕,他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公主(注50)(画外音):我是艾伊莎·阿巴迪公主,我有塔纳格拉塑像般的容貌,(注51)象娃娃那样娇嫩,是不是?不过,我非常专横,我不喜欢有人违抗我的意志。我希望人人服从我。

    公主的正面中景,她穿着窸窣有声的粉红色长裙,搭一条白色的披肩,几朵玫瑰花,有的插在头上,有的别在钮孔中。旁边有一名水手正耐心地卷一条缆绳。后景是码头和几艘军舰。

    费迪南(画外音):那么……公主,今天有何吩咐?

    公主:我加人了黎巴嫩国籍……1960年我嫁给阿巴迪王子。我是流亡国外的黎巴嫩王后,因为您不是不知道,那儿实际上成了社会主义共和国。所以,我在尼斯隐姓埋名,因为我和我丈夫有可怕的敌人,在黎巴嫩,人家悬赏我们的首级呢。我常常挨冷枪,不过,子弹没打着我。因为,准是真主在保佑我。嫁给阿巴迪王子后,我皈依了伊斯兰教。所以,我乘飞机去过贝鲁特两次了。

    费迪南还在啃干酪。

    公主:……飞机是我丈夫和阿特拉伊斯兰教隐士的……(叫水手)喂,阿列克西斯!船太颠,小心,别把我掀出去……你知道,我太轻了。

    她迎面走来。中景,游艇向纵深处一字排开。前景处,费迪南站在船尾。公主伸手扶住他。他放下干酪,拉住她的双手,扶她走下舷梯,来到岸上。

    公主:费迪南,一小时后我们就起锚。

    费迪南:好,公主。

    公主:阿列克西斯,咱们进趟城。

    水手把外套披在她肩上,两人走了。

    费迪南回到船上,继续吃干酪。远处传来玛丽安娜的喊声。

    玛丽安娜(画外音):彼埃罗,彼埃罗!

    他转身,走下游艇。他看上去怏怏不乐。

    镜头反打,远景。玛丽安娜从一艘小游艇的舷梯上走下来,她穿一条蓝色长裤,红色线衣,戴一顶海军军官帽。

    费迪南也走过来,(半身镜头)倚着路灯柱子。玛丽安娜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两人都显得很尴尬。

    玛丽安娜:彼埃罗,是我!

    费迪南:我叫费迪南。你好!

    玛丽安娜:你见到我好象不感到意外!

    费迪南:你在这儿干什么?

    玛丽安娜(她抬起他的帽子):我真高兴!(走到他身后,又把帽子扣在他眼皮上)我又找到你了!

    她把绒毛小狗放在掌心上,转着玩,自己坐在缆桩上。镜头向右摇。他走过来挨着她坐下,背靠着背。

    费迪南:现在,你住在哪儿?

    玛丽安娜:跟你,傻瓜!我留在你身边。我到处找你!

    费迪南:你……打电话之后应该等我。

    玛丽安娜的特写镜头。

    玛丽安娜:我是想等你。他们来之前,我逃了。后来,我还跑到舞厅准备告诉你别来,可是,没看到你!……以后,我回去,看见他们上了一辆天蓝色的福特车,我以为他们把你杀了。以后,后来……我到处流浪。我也不知道我都去过哪儿,我害怕回到海边。有一天,我碰巧在土伦,在一家酒吧遇见了弗莱德,是,是,是在土伦,在拉斯韦加斯。

    费迪南(画外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干活?

    玛丽安娜:嗨,也是碰巧。

    俩人中景。

    玛丽安娜:你知道,真碰巧。

    费迪南:我相信你,骗子!

    玛丽安娜:为什么你从来不相信我爱你?我爱你……可我有自己的方式。

    费迪南:是的,这倒说对了。

    玛丽安娜:有证明,……你看,昨天,我到过我们呆过的海滩,还捡到了你的日记本。

    她交给他日记本。

    费迪南:谢谢。

    他打开日记。

    玛丽安娜:看看最后一页。上面有一首为你写的小诗。是我写的。

    特写镜头,费迪南在读诗。

    费迪南:“温柔……又冷酷,现实……又超然,令人畏惧……又令人发笑,是夜晚……又是白昼,常寻(注52)……又不寻常,十分英俊……”

    玛丽安娜(得意洋洋,画外音):狂人彼埃罗!

    费迪南:我叫费迪南。我跟你说过。他妈的,真烦人!活见鬼!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以为骂一声“活见鬼”就能走运,那你可错了。

    费迪南:上帝,我也得骂……

    双人半身镜头。

    玛丽安娜(冷冷地):别这么说话!

    费迪南:你可以说……我们杀了人,人家在追捕我们。你知道什么是谋杀?

    两人的远景。她对这种谈话感到厌烦,于是,从提包里掏出口红涂嘴唇。

    玛丽安娜:知道,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怕?(沉默片刻)答话啊,怎么啦!

    费迪南:我看着你,我听你说……其实,这都无关紧要!

    玛丽安娜:啊,真得谢谢你!

    费迪南:不,此时此刻我还要说。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明白,我还是不知道……嗯……蓝天的色彩,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玛丽安娜:我不明白。

    费迪南:我真希望时间能停下来。你看,我把手放在你的膝盖上。动作本身就妙不可言……这就是生活。空间、情感……要不然,我就跟着你,继续我们的充满喧嚣,充满疯狂的故事。可是,你记住,什么对我都一样。

    她站起来,走向右侧,费迪南目视着她。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来吗?弗莱德正等我们。

    费迪南:好,就算我什么都没说。走吧,走。……

    岸边,摇镜头,费迪南跟在玛丽安娜后面跑着。

    音乐声起。

    码头附近·外景·白天

    停车场远景。眺望远方,可看到一艘军舰。他们朝一辆深蓝色敞篷阿尔发一罗密欧牌汽车跑去。玛丽安娜坐到方向盘后,费迪南坐到她身边。

    费迪南:反正警察真够蠢的!我们早就该进监狱了。

    玛丽安娜:不,他们比谁都厉害。他们是坐山观虎斗,让大家自相残杀。

    车门砰地关上了。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噪音。汽车启动。

    两人的正面镜头。

    音乐渐强。向左摇镜头,两人消失在一片楼房中间(背影)。

    在漆黑的夜空中,红、蓝、白色的霓虹灯广告明灭交替,现出“电影”两个字。

    远景,小轿车停在铁栅栏门旁。

    玛丽安娜按响喇叭。坐在那里的一个守卫打开大门。跟拍,玛丽安娜驾车驶入码头。

    费迪南:你为什么干这些事情?

    玛丽安娜:我跟你说,不是我杀的他!这是弗雷德的事,跟我们无关。

    汽车向土伦码头内驶去。

    音乐止。

    车停在一堆废铁中间。两人下了车。来到一个工地上。看来码头现在正用来做仓库。

    费迪南:眼瞧着这些人一个跟一个地被打死,可我们还活着,真是可笑。

    玛丽安娜:可不,这真可笑!哈!哈!哈!

    两人分开往前走。玛丽安娜走在左边钢梁架下,费迪南背对镜头。

    费迪南:这儿有点儿象《逃犯贝贝》的外景!(注53)

    玛丽安娜(半身镜头)跑到一艘游艇上。(摇拍)

    玛丽安娜:谁?

    费迪南进入画面。

    费迪南:逃犯贝贝!

    玛丽安娜朝船尾走去。

    玛丽安娜:他是谁?

    费迪南跳进驾驶舱。

    费迪南:你简直什么都不知道!

    她走近驾驶舱,轻轻敲敲玻璃窗,示意让费迪南开船。

    玛丽安娜:可你呢?你知道,你到底是什么?

    费迪南:我?我是一个性感男人。

    玛丽安娜:瞧你说的!我知道你是什么,可你不知道!

    小船驶离码头。

    费迪南(站在后景处,他似乎对着观众讲话):说对了!我是竖在地中海岸上的一个大问号!

    玛丽安娜:……(喊声被马达和音乐声淹没)

    小船驶向停船场中心,经过养海菜的小池。镜头缓缓向右摇拍,展现船场全景。

    特写镜头,费迪南写在蓝纸上的日记。

    费迪南日记:“……他们的真理,他们的真理……与我们的无关……我们的逻辑……能知道什么?”

    小船·外景·白天

    音乐止。

    玛丽安娜坐在游艇船尾的特写镜头。轻风吹拂她的柔发。螺旋桨激起层层浪花,小旗迎风招展……引擎的嗡嗡声与谈话声汇合在一起。

    费迪南(画外音):你的父母还健在?

    玛丽安娜:是的,他们从来没分开过。有一次他们差点儿暂时分开,那是爸爸要去旅行。我不知道他去哪儿……反正,不远。他们没钱买两张票。妈妈送他上了游览车……两人四目相视,妈妈在车下,爸爸贴着车窗。车刚刚开动的一刹那,爸爸飞快地下了车。他舍不得离开妈妈。他从前门下车,妈妈又刚好从后门上车。她也舍不得离开爸爸。最后,爸爸索性不去了。

    费迪南(画外音):你过去开电梯的时候有什么好干的?

    玛丽安娜:噢,没什么……我就是瞧瞧客人的脸。

    费迪南(画外音):在哪儿来着?

    玛丽安娜:在拉法夷特艺术陈列馆。(沉默片刻)干什么问这些?

    费迪南(画外音):我想摸摸底,看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一直不清楚,五年前也是……

    玛丽安娜:噢,我……我是个非常多愁善感的人。就这些。只有大傻瓜才认为这是个谜。

    费迪南(画外音):你兄弟呢,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玛丽安娜:噢!

    费迪南(画外音):真不知道你是在编故事,还是说的真事?

    玛丽安娜:我的兄弟,噢!你知道……

    费迪南(画外音):可他在特拉维夫干什么?

    玛丽安娜:好,我说,眼下也门正在打仗。你真的一点不知道!他从保皇党政府那儿领津贴。

    费迪南(画外音):别人呢?他们替阿拉伯联盟工作?

    玛丽安娜:不知道!……准是呗。

    费迪南(画外音):他还带着一个舞蹈团,这是真的?

    玛丽安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费迪南(画外音):他何必打掩护?现在倒卖武器差不多都明着干。

    玛丽安娜(恼火地):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费迪南(画外音):回答!

    玛丽安娜:好!我跟你说。一小时有三千六百秒。一天就将近十万秒。平均寿命大概有二百五十亿秒。自从我们相识,总共只见过一个月的面。如果加在一起,我只见过你大约二百万秒,可你的一生要有二百五十亿秒。见你的时间不多。所以,你不知道我究竟爱谁,就不足为怪了……

    音乐声起。

    海滩·外景·白天

    俯拍,电唱机上一张密纹唱片在转动,电唱机放在海边一个木墩上。海浪袭来,音乐声戛然而止。

    传来另一段节奏分明的乐曲声。

    海滩远景。绿树环抱。舞蹈团在一个男子指导下伴着音乐练功。前景,玛丽安娜握着一支枪,朝那个男子走去。她穿着胸前印着“米克·马克”的圆领套衫,罩一件白红条纹的外套。她把枪交给一个穿红衬衫的男人,然后加入舞蹈者的行列。

    领着练功的男人就是弗莱德。

    她朝弗莱德跑过去。两人拥抱,接吻。

    平移镜头,弗莱德一边与她交谈一边继续指挥练习。流行音乐不绝于耳。舞蹈演员们围着两人狂舞,仿佛马蒂斯(注54)笔下的形象就在眼前。

    弗莱德(数拍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玛丽安娜:十!

    弗莱德:他真愿意干?

    玛丽安娜:是啊,我想让他干什么,他都会干的。噢!乱七八槽!你知道……你说的那事儿……

    弗莱德:六……七……八……

    玛丽安娜:纯属幻想!……乱七……八糟……

    弗莱德:一、二、三、四、五、六。

    舞蹈演员们转身望着玛丽安娜往左边走去。

    蝉鸣声。

    特写镜头,费迪南用红笔写下的日记。

    费迪南日记:“……空气,看得清楚。什么……理智……和生活”

    松林·外景·白天

    稍俯,全景,松林中一条土路。

    费迪南坐在林中空地前一棵松树下读报。一辆浅蓝色达夫牌小卧车停在树下。弗莱德下车,与费迪南握手,玛丽安娜把外衣和红套衫扔给费迪南。她身穿着蓝色长裤和白色夹克,里面是米克·马克牌圆领衫。他们一起朝远处走去。

    玛丽安娜:来。

    费迪南:我应该干什么?

    弗莱德走出画面右侧。

    弗莱德:干什么我们告诉你。

    玛丽安娜高兴地转了几个圈儿,然后搂住费迪南的肩膀。

    玛丽安娜:听着!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你就会看得清。你还记得桉树的气味吗?

    弗莱德出现在银幕右侧。玛丽安娜赶快跑过去。

    费迪南(画外音):跟着你,总是惹麻烦!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事情非常简单。

    费迪南(画外音):一下子就惹出一堆麻烦。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绝不会的。

    全景·小港口·渔船如织

    音乐起。

    随后是接续出现的蒙太奇镜头,没有时间的连续性,似乎由具象引出了意念。

    费迪南(画外音):有个小港口,就象在康拉德(注55)小说里……

    远景,弗莱德的游艇驶入小港口。向右摇镜头。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叶孤帆,就象在史蒂文森(注56)的小说中……

    白色小船从右向左驶去。

    费迪南(画外音):一所老妓院,就象在福克纳(注57)的小说中。

    一辆本特莱小轿车开上土路,路边绿树掩映,屋舍林立。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穷小子变成百万富翁,就象在杰克·伦敦的小说中。

    音乐止。远景,在绿树环抱的小山上,放眼望去,海湾中有一艘红色游艇。

    中景处,一个头戴船长帽,身穿船长服的男人,牵着一条白狗,抽着烟,登上大堤尽头。堤上竖立着一盏红灯。

    费迪南(画外音):跟着你总要惹麻烦。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一切都很简单。

    费迪南(画外音):一下子就惹出一堆麻烦。

    玛丽安娜(画外音):不。

    费迪南(画外音):有两个家伙把我打得头破血流,就象在雷蒙·尚德莱(注58)的一部小说里。

    半身镜头,两个歹徒的侧影,他们坐在一辆白色敞篷美国汽车中。两人戴着墨镜。高个子歹徒坐在方向盘后,另一个人把一个黑色小皮箱递给他。

    音乐起。一个歹徒打开小皮箱,点了点几叠美钞,然后关上箱子。他抬头望着镜头。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我,他,你看,这多简单。

    费迪南(画外音):我什么也看不见。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们要买……

    费迪南(画外音):……游艇。

    玛丽安娜(画外音):那老家伙不是……

    费迪南(画外音):……法国人。

    半身镜头,牵狗的老人和他的司机站在本特莱车前。司机穿一身褐色制服,戴一顶小帽。司机打开门,男人坐进车内。几个歹徒正死盯着他们。

    玛丽安娜(画外音):我的兄弟付……

    费迪南坐到红色奥托比安奇小车的方向盘前,关上门,(中景)弗雷德递给他一支手枪。

    费迪南(画外音):钞票。

    玛丽安娜(画外音):别人不……

    费迪南(画外音):知道。

    本特莱小卧车。两个歹徒拎着提箱走过来。一个人从前车窗递给他们一叠钞票,他们点了点。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们将是……

    费迪南(画外音):一伙狂人。

    玛丽安娜(画外音):他们会跟着弗莱德。我们要甩掉他们。

    费迪南(画外音):那以后呢?

    稍俯,费迪南靠着红轿车的窗口,点燃一支烟。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就照我跟你说的去做。

    音乐渐强,那辆本特莱车迎面驶来,转个弯,向左,开上一条土径。几个歹徒乘坐的敞篷车跟在后面。

    霓红灯广告上闪出蓝白交替的“拉斯韦加斯”几个大字。

    音乐声止,传来钢琴独奏的乐曲。

    稍俯,在蓝色阿尔发一罗密欧轿车前,玛丽安娜跪在树桩后,隐蔽着,握住一支带瞄准镜的步枪。

    音乐声起。

    远景,松林前空旷地。本特莱车和歹徒乘坐的那辆美国车在林间穿行。本特莱车驶出画面。

    一个穿红衬衫的年青人抓着一根缆绳,藏在一棵树后。

    当歹徒乘坐的汽车驶过时,年轻人撒开缆绳,一面大网落下罩住汽车。年轻人跑掉了。歹徒们在网下挣扎。费迪南驾驶的奥托比安奇车超了过去,驶入林前空地。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举枪瞄准。镜头反打,通过枪上瞄准镜,看到两个歹徒还在网下挣扎。玛丽安娜移动枪上的瞄准镜,对准两个人的头部,等待时机,扣动扳机。

    玛丽安娜(画外音):一个女人也会杀死很多人。女人胸部丰满,大腿柔嫩,但是不会因此就不能杀人。她也需要自由,需要自卫。你看看古巴,越南,以色列……

    瞄准器的十字轴正对着高个子歹徒的头部。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在瞄准。

    一声枪响。高个子歹徒被击毙。另一个歹徒举起枪。

    第二声枪响。歹徒晃悠了几下,栽倒在车上。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在微笑。

    大路上,本特莱车与玛丽安娜驾驶的阿尔发一罗密欧车交错而过,扬起灰尘。

    玛丽安娜与费迪南各自驾车,迎面开近。

    费迪南(头探出车窗):我爱你!

    玛丽安娜:我也爱你!

    两辆车绕过一棵树,相向驶近,突然停下来,两人接吻,然后,又各自驶远,扬起两股灰尘。

    河边·外景·白天

    远景,奥托比安奇小卧车在一所房屋前停住。本特莱车从左侧驶来,急刹车,迎面撞在奥托比安奇车上。

    中景,费迪南提着枪下了车。他爬到本特莱车的车盖上,用枪逼着车上的人。司机举起双手,费迪南把身子探进车内,看到牵狗的男人死在后座上。弗莱德用手枪顶住司机的脑后,把他击倒。弗莱德把装有美金的黑皮箱交给费迪南。费迪南跑回自己的汽车。……

    费迪南(画外音):下一章。绝望。下一章。自由一痛苦。

    远景,盐场,镜头倾斜。在银幕左侧,水平线稍向上翘。费迪南的红色轿车绕过两个大盐堆,急速驶向村镇。镜头右摇。

    滚木球场·外景·白天

    远景,费迪南的红色轿车停在玛丽安娜的车旁。前景处,一个小女孩坐在白色桌子上,上面支着蓝色阳伞。费迪南下了车。

    费迪南:请问,有个年青女人,长得象好莱坞电影明星,你没看见?

    小女孩:这不关你的事。

    滚木球场·内景·白天

    半身镜头,玛丽安娜穿着蓝色灯芯绒裤子和短袖圆领紧身汗衫,正在玩滚木球。镜头由玛丽安娜摇向费迪南,然后又向右摇回。玛丽安娜用木球击倒了木柱。她看到费迪南后,走到球场边线。

    玛丽安娜身后有几位顾客靠在柜台上饮酒。

    玛丽安娜:都在这儿?

    费迪南:是的。

    玛丽安娜:我们说好了,大家晚上见吧?

    费迪南:行。有几个人看见我了。

    玛丽安娜回到球场,掷出一个木球,跟拍,球没打中木柱,只是擦边而过。

    玛丽安娜(低声,画外音):笨蛋!

    费迪南(低声,画外音):我不明白。

    玛丽安娜(低声,画外音):由弗莱德……(注59)

    费迪南(低声,画外音):你为什么欺骗我?

    费迪南坐在桌前,玛丽安娜走出球场。

    玛丽安娜:怎么了?

    费迪南:没怎么。我眼前是一个让我痛苦的女人。

    她坐下,脱下便鞋,换上皮鞋。

    玛丽安娜:你知道,彼埃罗,五万美金,够你伤脑筋的。

    费迪南:我叫费迪南。刚才,你驾着车,为什么吻我?

    玛丽安娜:因为我想吻。

    费迪南:再吻我。

    玛丽安娜:当着人面不成。

    玛丽安娜想取走箱子,费迪南近似疯狂地抓住箱子,把它放在两腿中间。玛丽安娜不满地耸耸肩,穿好皮鞋,走开。

    费迪南:为什么你穿这么紧的裤子?

    她又走回来,又想拿箱子。费迪南紧抓住不放。

    玛丽安娜:你这是干什么?如果你不高兴,亲爱的,你就回巴黎!

    费迪南:吻我。

    玛丽安娜:好!我明白了。你知道,你要是出卖我们,这对你没好处。

    她拿起线衣,搭在肩上。

    费迪南:少说废话,卡珊德拉!(注60)

    玛丽安娜:什么?

    她走回来。他拿起桌上的一本《祸不单行》让她看。她气冲冲地走开了。

    费迪南:你看,这小说的书名。

    玛丽安娜:傻瓜!

    玛丽安娜向左走去。他放下书,跟上她。

    费迪南:你听啊!玛丽安娜!……

    滚木球场·外景·白天

    玛丽安娜朝阿尔发一罗米欧车走去。她转回头……

    玛丽安娜(恼怒地):什么?

    费迪南走近。

    费迪南:美国环球航空公司,尼斯,两点四十五分班机到塔希提岛。我们就乘这班飞机走吧。

    玛丽安娜:你指的显然是咱们俩。

    费迪南:当然是咱们俩。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戴着海军帽。当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时,她斜了斜身子,显得不快。

    玛丽安娜:当然。法文真可笑。用的词与原来词义最后总是相反。我们说“当然”,其实事情根本就不“当然”。

    费迪南(画外音):是的,譬如,对我来说,我当然再也见不到游艇上那个老头,因为子弹从他两只眼睛中间穿过,后脑壳都打穿了。你知道,想必是你兄弟杀死了他?

    玛丽安娜:我?这跟我无关。我就想远走高飞,就想滚蛋,可是弗莱德准会找到我们,准会报复。有一次,我看见他在一个女孩子身上泄愤!

    费迪南(画外音):我会保护你。

    玛丽安娜把小绒毛狗递给费迪南。

    玛丽安娜(高兴地,画外音):嚯,喂!好了,我得一个人走,不然他会怀疑我。

    费迪南:好吧,我的美人儿!

    玛丽安娜(画外音):再见,我的美男子。好了。我走了,既然没什么可说的。半小时以后来找我。

    费迪南:不!我数到(他抬起头,面对太阳,然后望着玛丽安娜)一百三十七。

    玛丽安娜(画外音):你真发狂了。

    远景,她温柔地吻他的双唇。

    音乐声起。

    他下了车,边走边数。

    费迪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玛丽安娜:箱子呢?

    费迪南:十七、十八。开车吧,如果你相信我!你会看到的,我也会看到。……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她踩动油门)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他把箱子扔到车里,音乐声止)、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她狂喜地驾车驶出画面)。

    滚木球场·内景·白天

    费迪南回到玛丽安娜玩过滚木球的场地。那个小姑娘从画面上走过。

    费迪南: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他拿起一个球)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击球)五十七、五十八……(镜头平移,跟拍木球,球没有打中木柱,然后镜头摇回)

    费迪南(画外音):五十九、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球回到费迪南脚下,他坐在球场入口的地板上。音乐声起)七十、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偎依在弗莱德的怀里。他摘下太阳镜,两人接吻。

    画外音,费迪南还在数数儿,直到一百零九,他的声音被渐强的音乐声压过。

    码头附近·外景。白天

    奥托比安奇小轿车开到栅栏门前。费迪南下车,按喇叭。(噪音刺耳)

    守门人和他的狗从临时搭起的木板房中走出来,费迪南打开了栅栏门。两人寒暄几句。费迪南向右跑去,(摇镜头)来到码头边,这时游艇已经驶远。

    费迪南:玛丽安娜!玛丽安娜!

    坐在船尾的玛丽安娜站起来,挥手道别。音乐声止。费迪南茫然地沿着岸边跺蹬。

    中景,正面,费迪南走在码头一角的废铁堆中。传来钢琴独奏曲。

    德沃(注61)(画外音):啦……啦……啦。

    费迪南走近坐在码头边的这个男人,(向左摇镜头)坐下。(近景)

    费迪南:你好,老兄!

    德沃:啊,这个曲子,你想不到,这个曲子会勾起我的多少思绪。这个曲子,你听见了吗?

    费迪南:没有,我什么也没听见。

    他点上一支烟,德沃开始手舞异蹈地讲述起来,他的手势和他的语言一样生动。

    德沃:这个曲子,我说,这是我的整个一生,整个生命。我,……生气……我一听到它,就,……生气……有一天,你知道,我在家里,就弹的这个。(他唱出声来)啦、啦、啦。她就在我旁边。啊!这是个超群的女人。漂亮!后来……我拉住她的手,就这样,后来,我抚摸她,就象这样,往上,……是不是,因为……就这样。我对她说(唱)“你爱我吗?”可她对我说:“不!”于是,我买了唱片,就是这个曲子,因为,这个乐曲让我入迷,嗯?这是,……这种歇斯底里的通病唯有我才犯?(停顿片刻)又有一天,我在家。我把唱片放在唱机上,就这样,唱片转啊,转啊,转啊,我的脑袋……感到天旋地转!她在我旁边。不是原来那个,是另一个。啊!她比不上第一个漂亮……唔……唔。喂,你听着,后来,我精疲力尽了。我拉住她的手,后来,我摸她的下面,换换地方,什么……不应该……唔……我对她说(唱)“你爱我吗?”她对我说:“是的,可是。”我对她说……(恼怒地)我,我不爱她,你听着,我把唱片砸了,然后就把她撵走了!啊!(停顿片刻)有一天,我打开收音机,那儿又演奏起这个!为什么总演它,不演别的?她在我身边。她在那边儿,因为,我是在她家里。这是第三个。我拉住她的手,然后,我抚摸她,上上下下,因为,你明白,我打算把事办完就得了,我烦透了!我对她说(唱)“你爱我吗?”她对我说:“爱,先生。”我对她说:“你愿意把手给我吗?”(注62)她对我说:“我的手在您的手里攥了十分钟了。”我对她说:“是啊,嗨,真的,是啊!”(唱)啦啦啦,啦啦……于是,我就一直攥着。(歇斯底里地)啦啦啦,十年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十年,十年!这个曲子,我再也忍受不了,我再也忍受不了!(音乐停)我再也忍受不了!(他平静下来)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个曲子,你听见了吗?

    他们二人站起来,镜头稍摇上。

    费迪南:没有。

    德沃:这个曲子你没听见?

    费迪南:没听见!

    德沃:你说,我是疯子!不,你立刻就说我是疯子,我是疯子!……说!……我要听你跟我说:“你是疯子”,说呀……“你是疯子”。

    费迪南:你是疯子。

    德沃:好!我喜欢这样……我喜欢这么痛快。

    费迪南(画外音):喂!

    德沃望着画面外的费迪南,用手指着太阳穴,似乎在说:大家都是疯子,你费迪南也是疯子。

    渔船·外景·白天

    费迪南招呼一艘正在靠近码头的渔船,他跳上船尾,走近驾驶舱。

    费迪南:你们去小岛?

    舵手:是,先生。

    费迪南:你们的船名?

    舵手:萨沃阿号。

    费迪南:这船不怎样(注63),可收费一样。

    费迪南靠着船帮坐着,点燃一支香烟。他听到德沃在码头上的喊声,声音渐远。他朝岸上张望。

    镜头反打,远景,码头上的德沃。他象疯子似的挥舞着双臂。

    德沃:那么!那么,我听到这音乐……,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音乐把我毁了,这音乐缠着我一辈子……这种温存,在里面……这个男人不懂……(画外音)你没听见我的话?

    特写镜头,费迪南仰望长空。

    远景,渔船漂荡在碧波起伏的海面上。费迪南站在船尾。画面摇摇晃晃。

    小岛·外景·白天

    跳切,远景。费迪南下了船。沿着岛上的小径往前走。一边唱,一边打着手势,模仿德沃的腔调。

    费迪南(唱):你爱我吗?

    费迪南从一片灌木丛后走过,(镜头向左摇)隐没在另一片树丛后。他看见右边有个人藏在两簇矮树之间,就赶紧向右跑去。

    费迪南(喊):喂!玛丽安娜!

    中景,他举起手枪,打了两下,然后往小山顶上跑。(背影)一条石阶盘向小山顶,弗莱德和玛丽安娜站在石阶的高处。费迪南跨过残垣断壁,到了石阶高处,朝弗莱德开了一枪。弗莱德应声倒下。

    殷红的鲜血溅到白蓝条纹圆领套衫上。

    又是一枪!玛丽安娜踉踉跄跄地从小径上跌下来。费迪南飞跑过去扶住他。她倒在他的怀中。……

    费迪南托住她的腰,让她转过身来。血迹染污了她的腹部。

    费迪南(画外音):我把她搂在胸前,我忍不住泪水如泉。

    松林后的一座别墅,临窗眺望,可以看到海湾。费迪南正背着玛丽安娜走出工地,仿佛背着沉重的包袱。

    玛丽安娜(画外音):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梦。

    血迹染污了她的背部。

    短暂的音乐片断。

    费迪南向右走去,(摇镜头)把玛丽安娜放在凉台的蓝色长椅上。然后,他走进别墅,打电话。

    费迪南:小姐,我要巴黎。巴尔扎克·7502……您也忘了谁是巴尔扎克?……好,好,等一会儿,我等一会儿。

    他挂上电话,走回来,抱起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呻吟):我难受。

    半身镜头,费迪南走进卧室,把玛丽安娜放在床上,坐在她身边。他端详着她。

    费迪南:你本来不该这么做!

    玛丽安娜:给点儿水……

    费迪南:你本来不该这么做!

    特写镜头,玛丽安娜的头无力地靠着枕头,血从鼻孔和嘴边淌出。

    玛丽安娜(轻轻地):请你原谅,彼埃罗!

    费迪南(画外音):我叫费迪南。太迟了。

    她的头猛然垂到一边,双目一动不动。

    红纸,费迪南的日记:“……在地窖里我找到武器库,火药,机关枪,那两兄弟要用这些武器装备叛乱者,玛丽安娜跟我提到过他们。星期五——十五点”。

    电话铃响。

    地窖里堆满了工具、颜料罐、武器箱和杂七杂八的东西,费迪南在那里一手拿着一个硝酸炸药筒,一个红色,一个黄色。他放下一个,接电话。

    费迪南:是……是,是,我等着,等着……

    他又放下另一个炸药筒,换了只手拿听筒,抚弄着工作台上的东西。他拿起画笔,在蓝颜料罐里沾了沾,胡乱涂到自己的脸上。(特写镜头)

    费迪南:巴尔扎克·7502?格里芬太太在吗?……那是谁?是你,奥黛尔?……孩子们好?……不、不,……不用代问好。

    他挂上话筒,继续认真地往脸上涂颜料。

    蓝纸,费迪南的日记。他写出六个字母,拼成了“死亡”两个字。

    别墅凉台下,费迪南拿着两个炸药筒走过来。他发出几声可怕的喊声。

    他平举着两个炸药筒,仿佛生出了两支翅膀,沿着一条小路跑过去,消失在低矮的丛林后面。

    特写镜头,费迪南涂着一道道蓝色油彩的脸。他的身后是嶙峋的山岩。他仰望着长空。

    费迪南:这……我想说……唔……为什么?

    他把黄色炸药筒捆在头上,周围绕上引爆线。然后,又捆上红色炸药筒。把两根引信结在一起。

    音乐声起。

    镜头摇下。费迪南打开火柴盒,抽出几根火柴,併在一起,一下子划着了。

    火光在闪耀。

    费迪南(画外音):反正,我是个傻瓜。(特写镜头,费迪南的手在地上够已经点燃的引信,想把它弄灭)他妈的!他妈的!

    远景,光秃秃的小山遮住大海一隅。先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后,升腾起一团刺目的火光……

    镜头缓缓地、悄然地摇向右侧,映现出海空一线的天际……

    絮语声萦绕耳畔。

    玛丽安娜(画外音):它被找回来了。

    费迪南(画外音):什么?

    玛丽安娜(画外音):永恒。

    费迪南(画外音):这是大海……

    玛丽安娜(画外音):和太阳(注64)。

    漆黑的银幕上出现字幕“完”。

    (全剧终)

    注释:

    注1:法文原意为“让一保罗·贝尔蒙多和安娜·卡琳娜主演,《狂人彼埃罗》,导演,让一吕克·戈达尔”。——译者

    注2:委拉斯凯兹(1599一1660):西班牙画家。——译者

    注3:这个段落里费迪南所朗读的文字都是引自埃利·富尔所著的《艺术史》中的第一卷《现代艺术》(平装本,1969年版),第167,168,171和173页。——原注

    注4:巴黎拉丁区的一家书店。——原注

    注5:意大利文:总是这样。——译者

    注6:Scandale,法文原意是“丢脸”。——译者

    注7:巴黎电话支局的编码按街区名称字母确定,如ABC是2,JKL是5,所以,225支局可能是名称以BAL开头的街区的交换台,所以,费迪南说是Balazc(巴尔扎克)。——译者

    注8:塞沙·皮罗多是巴尔扎克小说《塞沙·皮罗多兴衰记》中的主人公。——译者

    注9:意大利语“走”。——译者

    注10:塞缪尔·富勒(1911一):美国导演。他本人在这部影片中出场。——译者

    注11:《恶之华》是法国象征派诗歌先驱,现代主义创始者之一波德莱尔(1821一1867)的代表作,充满了颓废和厌世情绪。——译者

    注12:费迪南用法语envic(希望)和en vie(生活)表示语义双关。——译者

    注13:这句话取自法国讽刺小调《月光下》,所以“我的朋友费迪南”一句含有贬意。——译者

    注14:胸前印着“费迪南”的字样。——原注

    注15:冲伯:六十年代扎伊尔(原名刚果利奥波得德维尔)独立后内战时期曾在比利时殖民者支持下组织过傀儡政府,死于1965年。——译者

    注16:莫迪利阿尼(1884一1920):意大利画家。——译者

    注17:戈达尔的影片《小兵士》的海报。——原注

    注18:巴黎塞纳河边一条快车道单行线,从阿尔玛桥到特罗卡代罗大街。——译者

    注19:六十年代,汽油广告上通常画着一只老虎。——译者

    注20:在法文中“托塔尔”(Total)意为“全部”。——译者

    注21:我们看到主人公,但声音还是画外音,因为这里表现的是前面的一些对话,想法或解说词。——原注

    注22:尼古拉·德·斯塔尔(1914一1955):原籍俄国的法国画家。他在艺术的探索中因感到绝望跳楼自杀。——译者

    注23:奥卡森和尼古莱塔是十三世纪诗体、散文体混合的一部小说,讲述博盖尔伯爵王子与萨拉森姑娘的恋爱故事。——译者

    注24:传统武士歌中的主人公。——译者

    注25:萨拉森人,西亚古族名,阿拉伯人的古称。——译者

    注26:居涅麦尔是两次世界大战中的法国著名飞行员。——译者

    注27:法国象征主义诗人亚瑟·兰波(1854一1891)写于1873年的一首长诗的标题,影片中多次引用了其中的诗句。——译者

    注28:暗示一首民歌的歌词。——原注

    注29:见《大懒虫连环画册》第152一153页。——原注

    注30:VIE是法国旅游胜地里维耶拉中的三个字母,是它的标志。——译者

    注31:这是一句在对逻辑“三段式”[人是会死的(大前提),苏格拉底是人(小前提),所以苏格拉底也会死(结论)]开的玩笑。这里表明逻辑思维的无用。——译者

    注32:米歇尔·西蒙(1895一1975):法国著名演员。——译者

    注33:这一句话与以下三句对话的部分内容在法国《电影前台》杂志发表的原文中注明“因拷贝上对话不清,故删去”。现根据英译本补入了这几句。——译者

    注34:法国“黑色幽默”作家路易·费尔迪南·塞利纳(1894一1961)所写的一本小说就叫《漫游到长夜的尽头》。——原注

    注35:喻指最初登上月球的宇航员,第一个是俄国人,第二个是美国人。——原注

    注36:法国人对俄国人的泛称。——译者

    注37:罗伯特·勃朗宁(1812一1889),英国诗人,他的心理描写和意识流方法在英国诗史上是一种创新。诗句遒劲有力,但句法有时残缺不全。下面几段不完整的诗句,似取自他的诗篇《男人和女人》(1885年作)。——译者

    注38:一些词首、词尾留在画框外,词句不全,故删去部分词句。——原注

    注39:路易·费迪南·塞利纳的小说《吉诺尔乐队》。——译者

    注40:法国侦探系列小说。——译者

    注41:莫里亚克(1885一1970):法国文学家。创作上受帕斯卡尔、拉辛、波德莱尔、兰波的影响。作品具有现代主义倾向。——译者

    注42:保罗和维吉尼亚是法国作家雷乃·夏多布里昂(1768一1848)的小说《保罗和维吉尼亚》中的主人公。雷乃·夏多布里昂的作品通过主人公经历的苦难宣扬宿命论。——译者

    注43:这首歌是一部美国音乐喜剧片的插曲。——译者

    注44:枫丹白露是巴黎东南的一个树林名。——译者

    注45:这几句话引自西班牙诗人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伽(1898一1936),写于1935年的为悼念斗牛士梅希亚斯而作的长诗《伊格纳西奥·桑切斯·梅希亚斯挽歌》。——原注

    注46:法国的一些电影院连续放映几部影片,观众可以买票进场连看。——译者

    注47:法文的呼救信号。——译者

    注48:在法语中,这几个词中有几个相同的字母。——译者

    注49:珍·塞贝格(1938一1979):美国电影女演员,主演过《精疲力尽》。——译者

    注50:影片中的阿巴迪公主是公主本人。——译者

    注51:指出土于希腊塔纳格拉村的二千年前的陶土女像,转意为漂亮的女人。——译者

    注52:玛丽安娜生造的一个词。——译者

    注53:叙利恩·杜维威埃于1937年拍摄的影片,背景是阿尔及尔的一座城堡。——原注

    注54:亨利·马蒂斯(1869一1959):法国画家,野兽派代表人物。——译者

    注55:康拉德(1857一1924):英国小说家,擅长写海洋生活。作品往往染有悲观神秘的色彩。主人公多为特殊环境下被迫远走他乡的孤独人物。——译者

    注56:史蒂文森(1850一1894):英国小说家,主要著作有《宝岛》、《被绑架者》等。——译者

    注57:福克纳(1897一1962):美国小说家。——译者

    注58:雷蒙·尚德莱:法国侦探小说作者。——译者

    注59:声音听不清。——原注

    注60:卡珊德拉是希腊神话中失信于神的女预言家。——译注

    注61:雷蒙·德沃(1922一):法国著名戏剧演员、歌唱家,参加了这部影片的演出。镜头完成纪录本中用了他的原名。——译者

    注62:这是一个双关语,意即“同意我的求婚吗”。——译者

    注63:Sawoa(萨沃阿)和法语的“不怎么样”谐音。——译者

    注64:引自亚瑟·兰波长诗集《地狱中的一季》中的《永恒>(1872年5月)。——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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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灵不会哭
           戈达尔的《狂人皮埃罗》始于相遇,终于分离,中间是一场漫无边际的逃亡。

        1965年出现的这部影片对于戈达尔来说,标志着一个创作阶段的终结,所以他更加肆无忌惮,拼接、跳接、奇怪的画外音和毫无逻辑的剧情,但这一切却饱含深情,就像电影中塞缪尔·富勒的出现。电影是什么?----电影是战场,是爱,是恨,是动作、暴力和死亡,但终归一个词,那就是“情感”。

        在影片那个极有创意的片头中,红色字母和蓝色字母依次排列出现,组成主创的名字,接着又不规则地消失,就如同影片“恋爱与分离”的主题,最后剩下的两个蓝色字母“O”如同一只眼睛凝视着观众。在这种意料不到的情景下进入电影的观众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被戈达尔彻底搞晕。第一个镜头两个年轻的女孩在打网球,此时贝尔蒙多饰演的主人公费迪南的画外音出现,一段关于维拉斯基的艺术评论,可悲的是,当我们竖起耳朵想认真听听这段话时,音乐响起了,音乐声太大以至于掩盖了独白的声音。此刻的镜头出现了主人公费迪南,他正在一个书店中选书,两旁是旋转书架,下一个镜头就变为费迪南躺在浴缸里阅读一本关于结构主义的著作。如果说“网球”与“书店”在戈达尔看来是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代表,那么接下来费迪南被迫跟着富豪妻子去参加一个无聊的宴会就明确了这种对比。宴会上的女人们谈论着化妆品与奢侈的生活,这让费迪南难以忍受,在红、白、蓝的滤镜笼罩下,影片的色彩主题被凸显出来。最后费迪南疯了,他把蛋糕扔在了宾客脸上,回到家中见到帮忙照顾孩子的马丽安(安娜·卡丽娜饰),他们立刻决定私奔。短短几分钟,却讲完了故事的起因,如同那作为转场标志的烟花,如此美丽,但一瞬间落下,又让人措手不及(戈达尔电影中的标点符号就是这些意外插入的“无关”镜头,如本片中的烟花、霓虹字幕等等)。

        在黑夜逃亡这场戏中,镜头分别对准了马丽安和费迪南,正面固定镜头(汽车实际上根本没有开动),挡风玻璃上依次出现各色光束,最后我们才看到男女主人公终于出现在了一个镜头中。戈达尔实在是太喜欢汽车了,在处女作《筋疲力尽》的开篇就是汽车,还记得同时期拍摄的《阿尔伐城》的最后一个镜头么?更别提之后的那部《周末》了。在《狂人皮埃罗》中,不同型号、不同颜色的汽车不仅仅是带领主人公逃离的工具,它们更是参与叙事的主角。有美国的福特汽车,也有欧洲的豪车劳斯莱斯,这些道具就如同戈达尔在影片中随意提到的巴尔扎克、贝多芬、兰波、雷诺阿和尼古拉斯·雷,你可以去分析它们的意义,但这些“意义”早已在影片的叙事中被解构了。

        黑夜逃亡之后的第一个镜头就是马丽安的特写(蓝色的服装、蓝色的眼影),这是本片多个凝视镜头中的一个。在弗兰克家的这场凶杀戏中,戈达尔几乎是用滑稽的游戏式的抽象拼贴完成的。镜头不时对准墙上的画像,跟随马丽安穿梭于房间中,完成一个个高难度的跟拍,危险逼近,马丽安和费迪南开始了反击,这是一段复杂无序的跳接拼贴而成的影像,也是戈达尔的又一个天才创造,可能只有希区柯克《惊魂记》中浴室杀人那段剪辑能与之媲美吧!

        在第二段的逃亡剧情中更是没有了所谓的规则与方法。马丽安给费迪南取了个新名字“皮埃罗”,但费迪南并不喜欢。他们为了不付加油的钱,袭击了三个加油站的工人,还抢了一辆敞篷汽车,不停换着服装,开车冲进大海,烧掉汽车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还有不挽裤脚就走过河流,这些孩子气的行为背后是戈达尔对成人世界规则与秩序的蔑视,还包括那本费迪南一直不离手的漫画书《大脚历险记》。戈达尔的主人公邪恶与天真并存,他们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爱情则只是游戏。马丽安不想要稳定的关系,“我们从不对彼此承诺”“感情比爱的誓言更重要”,马丽安幻想在逃离后,拿着钱可以去环游世界,而费迪南将钱故意丢在汽车里一起烧掉了,马丽安需要刺激的历险,费迪南则想停下来好好享受,他们能去哪里呢?不管是爬上屋顶,还是将身体埋在沙子下面,上天入地,都无法真正地隐藏起来,所以唯有行走于这个平行于地面的世界,逃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岛,想开始安稳的生活,就像尤利西斯的传奇旅程一样。岛上有大型的鹦鹉,像是《金银岛》中的描绘,还有马丽安和费迪南这两个长不大的孩子,这就是属于他们的梦幻岛。歌舞、嬉戏,费迪南开始写日记了,记录下他恋爱的感受。此时戈达尔对影片声音的处理也越来越夸张。那些画外音是独白么?是对白么?抑或两者都不是?他们经常你说前一句我接后一句,我说一个词你又说一个词,主人公在银幕上张开嘴,但观众却什么也听不见,画面上没有人物,却出现了语言。重复、断裂、拼贴造成了猜疑、质问与固执。此时,电影中又出现了凝视镜头,还是马丽安的,“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么?”“不会”“你肯定?”“我肯定”。在卡丽娜的眼睛里我们能清晰地看到一种迷茫,这是谎言!我们无法不联想到此时的卡丽娜与戈达尔,如果说《女人就是女人》中的卡丽娜就是天使,这是他们蜜月期的情书,那么《狂人皮埃罗》就是他给她的告别的礼物,如同《阿尔伐城》的最后一句台词“我爱你”一样,一向“自命清高”的戈达尔居然在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上来了句直白的大俗话,比好莱坞还俗,但如果说台词的人是卡丽娜,那么一切都应该被原谅。

        《狂人皮埃罗》中的马丽安是任性的,她不是《随心所欲》里的娜娜了,迷茫地探索着自己究竟想要过哪种生活,在这里,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不安稳的旅程,想要刺激,所以她去杀了军火商人,并离开了费迪南。费迪南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被追杀的目标,剧情反转了,浪漫的爱情中出现了暴力。戈达尔电影中的暴力永远都是戏剧化的形式批判,在戈达尔的电影中,他总是不放弃任何加入政治主题的机会,在黑夜逃亡那场戏中,收音机中出现了关于越战的报道,而费迪南与马丽安在角色扮演游戏中也模仿了美军与越共,此时的画外音出现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和炸弹爆炸的声音。在费迪南被黑帮抓住进行逼供时,马丽安的红色连衣裙成为了头套,而这场戏像极了戈达尔以阿尔及利亚内战为背景拍摄的《小兵》中的一个场景。

        在南方的艳阳下,戈达尔已经把传统电影打得体无完肤了,《狂人皮埃罗》一部六十年代中期的电影,现在看来却如此先锋,似乎时间仍然没有追上戈达尔的脚步。电影中戈达尔也继续实践着他的结构主义信条。费迪南的日记字体颜色由黑色变为了红色,原来整段的句子变成了一个个单词,文字开始结构自身;时不时出现的波普风格的宣传画;在电影院中看纪录片的费迪南又拿起了一本书(戈达尔对摄影机的不信任?);剧院角落里坐着的让·皮埃尔·里奥;尼古拉斯·雷风格的构图,景物占据镜头的主要位置,人物却被分割;费迪南在遭受暴力的时候镜头却切到了毕加索的绘画……所有这些都是戈达尔的创作,看似是“即兴”的,实则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戈达尔不会告诉库塔尔他想要什么镜头,他只会说他不想要什么镜头,所以库塔尔的镜头就如同我们观众的眼睛,我们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看到什么,所以戈达尔的电影总是给人应接不暇的发现的乐趣。

        《狂人皮埃罗》是创新的,是形式化、风格化的,但对戈达尔来说却更像是一次怀旧之旅,用来纪念他和卡丽娜即将逝去的爱情。男女主角的逃亡像是《筋疲力尽》,而浴缸中的对话、费迪南拉弓射箭等镜头在《蔑视》中都出现过,当然还有《小兵》与那个逼供镜头。在这些看似随意的爱情追逐中,戈达尔回望了他这几年来的爱情、人生、政治、艺术和哲学,毫无理由的逃离、抢劫、弃车、游戏、舞蹈、杀人与背叛,实际上都是戈达尔思考的延续。《筋疲力尽》中的疯狂,《女人就是女人》中的甜蜜,再到《随心所欲》中的迷惘和《阿尔伐城》中的爱能战胜一切,终于,戈达尔抵达了他这一阶段创作的终点“虚无”。影片以死亡结束,费迪南枪杀了马丽安,然后自杀,浓烟过后只剩下了大海和蓝天,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是马丽安的颜色,是大海和天空的颜色,在脸上涂上了蓝色油漆的费迪南终于变成了那个“狂人”皮埃罗,“又都是我们的了”“什么?”“永恒”“不,那只是海”“和太阳”。我们终究还是能理解戈达尔的,这本疯狂、迷幻、忧郁的“狂人日记”原来满篇都记载着真挚动人的爱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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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脆皮老白熊

    看了一遍之后有点迷乱的片子。半是因为中文字幕跟电影时间不对。nn于是又看了一遍。英文字幕的。稍微明白了一点。nn关于mariannenn她第一次出现时头发梳得整齐极了,看上去像个女学生。那么可爱。nn然后皮埃洛就和她跑了。nn在汽车里她对皮埃洛说,nn就是这个令我悲伤:生活永远不像书里面写的那样。我希望它们一样,明晰,富有逻辑和条理。偏不是那样。nn然后他们的对话——nni'll do anything you want.nme too,marianne.ni'm putting my hand on your knee.nme too,marianne.ni'm kissing you all over.nme too,marianne.nn于是皮埃洛抛下妻子跟她走了。跟这个有点神秘的姑娘。她说自己并不神秘,“我只是不喜欢谈论我自己”,她说。nn他们就那么穿越法国,像阴影穿过镜子。她身段苗条姿势曼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爱皮埃洛。她说:我知道我爱你,但不知道你是否爱我。可是皮埃洛用那样的眼神注视她...他们争吵,她说她其实并不为了买唱片跟他争吵,她甚至不在乎钱,她只想生活。但他永远不会理解。nn在海边他们亲昵地挤在一起。皮埃洛问,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难过?nn答:因为你对我说话用言语,而我看着你,用感觉。nn皮:永远没办法跟你交谈。你从没有想法,只有感觉。nn答:那是不对的!感觉里面包含着想法!nn然后他们停止争吵,许诺要为对方做一切,一起抚摸着鹦鹉的毛。nn在海边生活时他们豢养着一头狐狸,灰色有点发黄,耳朵大而尖。marianne抚摩它,尖着嘴巴对它说话。狐狸很小只,眼睛好大,看上去极为温柔腼腆。他们争吵时,狐狸坐在那儿,不安地四处看。nnmarianne,她会拿酒瓶子车前盖干脆利落地砸人脑袋,能拿把小剪刀杀死一个人,用枪也在行。可她又像个小姑娘,唱唱跳跳。而且她总拿着一支腊肠犬的布偶,走到什么地方也拿着,揪着它的尾巴转来转去。我有点好奇,她杀人时腊肠犬在什么地方。nn她或许的确爱皮埃洛,我不知道。她似乎认真地对他说: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爱你?我是爱你的,用我自己的方式。作为证明,你看,我到我们的海边取回了你的日记本,看最后一页,我为你写了一首短诗。nn皮埃洛于是开心起来,读着诗。然后他们快乐地跑开。nn她和fred又是什么关系,我不明白。似乎有畏惧,但是如果只有畏惧又何苦四处寻他?怕是也有感情的...那么她可以爱两个人么?都不明白。我发现我能明白的事情太少...nn关于皮埃洛nn实际上他并不叫皮埃洛。每次marianne这么叫,他都纠正,不,我的名字是斐迪南。但这实际上无关紧要...nn从前他教西班牙文。那时候他认识了marianne,后来他跟有钱的意大利女人结婚,并有了孩子。重逢marianne让他抛开了一切,做贼,流浪。他总是写日记,喜欢文学,喜欢画,喜欢想象。nn我猜想他爱marianne是因为,跟她在一起才感觉自己真是活着的。之前的生活无异于行尸走肉。大多数人都在做行尸走肉并乐在其中...但他不能。nn他真的爱她。nn他的独白——nn我们再不需要镜子来跟自己对话。nn当marianne说:这是个好日子。nn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nn我所能知道的一切就是这样的画面:她说,这是个好日子。nn再没别的。nn把这一切都弄清楚有什么意义呢?nn我们是由梦构成的,而梦是由我们构成的。nn这是个好日子,吾爱。nn在梦中,在言语中,在死亡中。nn这是个好日子,吾爱,这是个好日子,在生命里。nn他和她分开,他以为失去她了。于是坐到铁轨上去。在火车开来的那一瞬间才躲开。然后她找了来,他有点迷惘地说:我不知道...天空的颜色,我们的关系...我搞不懂。nn可是她说爱他,他那么容易就相信了。和她在一起他像个小孩子,快乐地大声朗读,跳上树和房子。nn所以当他觉得marianne可能不再爱他了,他杀了她,用一支枪。nn然后反复说,这是你自找的,这是你自找的。nn再然后他把脸涂成蓝色,跑出去,发出野兽般的嗥叫,在海边,说了一句“为什么”,之后把炸药绑在脑袋周围,点燃。nnnn结尾nn爆炸结束。镜头转向另一侧。nn一片安静的海,然后是太阳。nnmarianne的声音——nn又是我们在一起了。永远。nn不,只是太阳,和海。nnnn关于导演(引)nn就象现代主义电影的其他技巧特点都有其代表人物一样,把戈达尔作为某种"破坏美学"的代表人物恐怕是最合适不过的了。nn  戈达尔早先是法国《电影手册》杂志的影评家,从1959年起拍出他的第一部故事片《精疲力尽》起,他在九年之中,一气拍出了十五部长片和若干短片。从1968年开始,戈达尔的极左思想使他得出结论说,他绝不能再为"资产阶级观众"拍电影,所以从此不再拍商业性影片,而去专拍一些"给工人阶级看的"、其实谁也看不懂的影片。至于他在开始的九年里拍的十五部故事片,赖兹认为"除了少数真正行家以外,大多数人对其奥妙之处还不大领会得出"。nn  戈达尔对传统技法的极度蔑视,是使他在六、七十年代成为西方电影界轰动一时的人物的主要原因。阿米斯认为,"从各方面看,六十年代的电影是戈达尔的,他使电影现代化了。"法国电影资料馆馆长亨利·郎格罗瓦甚至夸张地说,如果早期电影史可以分为格里菲斯前和格里菲斯后的话,那么当代的电影也可以分为戈达尔前和戈达尔后。不欣赏他的也大有人在。美国影评家约翰·西蒙在《纽约时报》上评论他的全部作品时说,"在让一吕克·戈达尔的影片里,一切都被弃诸不顾:意义、交流、有效的形式、男人、女人或生活。甚至是历来的先锋运动都未曾有过的那种为争取更大的自由而反抗的精神,也被弃诸不顾。戈达尔的反抗只是为了满足幼稚的放纵欲。在他的作品里,感情都是虚假的,笑料只是些粗野的表横,活动都毫无来由。。戈达尔显然并不清楚他究竟想在他的场面、影片以至全部作品里达到什么目的,所以他冒冒失失地同时朝一切方向开步。这是一种极其狂妄的、毫无责任感的狂暴而又愚蠢的行为。"另一些反对戈达尔的汗论家们则一致认为,他的破坏的美学无非是默认自己缺乏叙事的才能而已。nn  那么,戈达尔究竟使用了哪些破坏性的技巧呢?nn  首先当然是所谓跳接。别的现代主义影片也不乏跳接的例子,特吕弗在〈四百下》里就故意裁掉了安托万的父亲从房间走到厨房里的中间过程,以致画面左角上的一只猫突然"跳"到了另一个稍微不同的位置上。但是戈达尔的跳接更加匪夷所思。例如在《精疲力尽〉自右向左的汽车会突然变成自左向右,被追逐的卡车会突然消失。他可以毫不在乎地把悲剧一下转为笑闹剧,可以把不同时态连接在一起。在《狂人皮埃洛》(1965)里,时间过得特别快,在地点不变的条件下,现在式和未来式连续出现。nn  同跳接正好相反的是"多余镜头"。所谓"多余镜头"就是在一个连续性动作中插入一些毫不相干的镜头。戈达尔的影片大多以公共场所(咖啡馆、街道〉为背景,他常常无缘无故地让摄影机"远荡"开去,让一些"多余镜头"打断连续性动作,造成剪辑上的"不流畅感"。在《男性、女性》(1965)的开场戏里,一对夫妻在影片男女主人公会面的咖啡馆里又吵又打,妻子追着丈夫上了大衔,当着她儿子的面拔枪打死丈夫。可是这场暴行同影片以后的发展完全无关,就情节发展的传统观念来看,这纯粹是"多余"的。nn  "自我介入",和"乱发议论"是戈达尔用来更彻底地破坏电影艺术的极端手段。戈达尔称自己的影片是"电影化的论文",是不同于"三种传统电影"(故事电影、纪录电影和实验电影)的"第四种电影"。他说,"我把自己看作一个论文家:我用小说的形式写论文,用论文的形式写小说,简言之,我是拍而不是写他们。"既然是"论文",就可以直接讲述自己的观点,可以在影片里放进各种各样抽象的素材,通过影片中的人物来乱发议论,东拉西扯,常常离题万里。在《我赂知她一二》(1966)里,他在女主角头发里藏一个小麦克风,自己则站在摄影机后向她提问,她不许发声,只以表情答复,他猜度她的意思,继续同她讨论下去。在《赖活》(1962)里,哲学家滔滔不绝地大谈什么是语言。在《轻蔑》(1963)里,一位电影导演大谈当导演的甘苦。他的影片中的人物都是健谈者,话题从波普文化到最深奥的哲学。他的影片里充斥着语言文字--讲出来的,写出来的甚至唱出来的。戈达尔希望观众因此而时时记得自己无非是在看电影,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处于清醒状态时,他才能正确地判断他所看到的东西的含义。就这一点来看,戈达尔以乎是企图在影片创作上搬用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理论,即力求使观众在情绪上同剧中人保持距离,避免陷入,心醉神速的认同状态但戈达尔显然是把"间离效果"理论推到了极揣,结果被破坏的不是观众的幻觉,而是艺术本身了。nn  戈达尔的这种种主观随意的手法使他的影片变成一堆断片的自由组合。戈达尔曾表示他本人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用这种或那种技法,他在拍戏时采用即兴的方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他的影片无既是反映了他的存在主义思想的(他在西方电影界被称为"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对世界持悲观的看法,完全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真正交流思想感情的可能,所以正如赖兹在评论他的影片时所说的,"我们只能认为,象这样的电影语言乃是一种表达苦闷的方式,这种苦闷是由于想把我们的世界组成更完美的形象的愿望终归失败而产生的。"nnn关于电影本身nn开头聚会一场出现一个美国导演,被问及拍些什么时,回答,爱,伤害...总之,情绪。也许是戈达尔借人物的口说出他的想法。这部电影不正是如此?情节十分简单,甚至有些细节之处未必合理,这并不是情节片。他展示给你看的是情绪,人们的爱、不爱、怀疑、痛苦以至于绝望。nn片子里穿插着关于越战的信息。这个电影成于1965年,让我们铭记一些事情。不难看出戈达尔对待战争的态度,他借marianne的口说出对战争蔑视人,轻易抹煞人作为人的意义的不满,他让皮埃洛和marianne演出所谓“山姆大叔的侄子同胡志明的侄女”的荒诞剧,为美国士兵表演,并用点燃的火柴模拟轰炸机。他让皮埃洛戴上美国兵的帽子,做出大口喝酒的轻浮相,咧着嘴说“oh yeah!hollywood!"极尽嘲讽之能事。nn他也喜欢在电影里表达他对文学艺术的看法。开头朗读的对话家的评论,皮埃洛某段声音嘶哑的独白,关于文学表达人、时间、空间及其相互关系,乔伊斯。nn有时候他就插进这么一段,似乎并不在乎这是否与影片的主题有关。这正让片子带有更奇怪的美感,有点荒唐但是动人。皮埃洛和marianne蹲在路边,皮埃洛指着一幅梵高的画说,我看见了梵高在里面割掉自己耳朵的酒馆。然后他们偷了一部车。nn我也许能理解皮埃洛,某种程度。但我不能理解marianne。戈达尔的电影出名的不好理解,所以我不理解也是正常的,我这么安慰自己。nn最后转一个行家的影评nn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皮埃罗不叫皮埃罗,而是弗尔南了。他当然还是个疯子,但是他疯狂的爱着玛丽安娜,可是马里安娜觉得烦闷。皮埃罗尾随着马里安娜(当然是狂奔着)来到南方,来到大海。朝向死亡,朝桌太阳,在绚丽的色彩之中。nn  这不是一个暴力世界的图画,而是一个世界的暴力图画。总是暗指政治上的丑闻。自由的语气,潇洒的即兴,以及法国电影中尚无先列的图像的重量和美感。《疯哥皮埃罗》讲述的是一个痛苦的爱情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首诗,从一个阴暗。四分五裂的。充满着疯狂。冒险和暴力世界里提炼出来的诗,他试图解读一个无法解读的神秘体系-女人的行为。这其中甚至有一种愤怒,有些人会将它看成是泼妇什上才有的那种暴怒,而在实际上,这只是一种深深伤害的发泄而已。我击不起事什麽报纸曾载文,贝尔**说他诱惑女人方法是从绝对不送鲜花开始。真是智者之言。他的人格,,在这里,反映他打开心扉,其实,归根结蒂,他的人格和打开心扉本是一回事。他的做法当然一败涂地。被诱惑的对象-女人-任由诗人贝尔**大发诗兴,而其本人暗暗早已为他魅力所倾倒,或许也曾得到过他的恭维。他会说话,言词中透着一种浪漫的激情。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你会耻笑他,女人更喜欢一个粗鲁的汉子一个敢做敢为的硬汉子,而不是项他这样的人。那麽,就让他死去吧。(略)聪明精妙、情感丰富、神秘莫测。是的,这就是本片的拍摄手法。他拥有动作片的全部魅力和技术,如粗暴、快速;它也拥有喜剧片的所有美感,如玩笑、打趣,此外它还拥有那种并没有拆开阅读就仍禁纸篓的一首诗歌。一封书信令人伤感的美。nnnPierre Kast.摘自一九五五年十一月三日《巴黎了望》nn白熊 05 01 08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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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弗砷
        戈达尔嘲笑斯皮尔伯格:“假如他碰到一个不明飞行体(UFO)时,他一定会吓得哑口无言,所以我说他不够勇敢。而我呢,我则有一箩筐的话要对不明飞行体说,因为我自己就是不明飞行体嘛。”
        不明飞行体。这五个字的意象就是这部电影——《狂人皮埃罗》。它懒懒地飘,忽东忽西,风和引力都不是它的限制。它轻飘飘地,没被任何责任累赘。它浮在天上,轻浮地近乎透明。它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大张着嘴,眼神天真得茫然。
        如果就在我写前面几句话时,窗外的天上突然飘过来一个不明飞行体,我会立即叫住它:“HEY!无所事事的不明飞行体!”它肯定会惊讶地回头看,因为它从吃过早饭后就在天上滑行,一直没人理它,当然更没有人说它无所事事。它木在那里等我接下去的话。我组织了下语言:“你没有壳,也不吃饭,还不背背包。你能载得动爱吗?”它会有一会儿迟钝的反应时间——因为没有人问过类似问题呵,然后像动画片里的兔八哥似的,尴尬地意识到地球的引力和自己的重量,斜斜栽下来,带着重力加速度。这时我就趁着那道倾斜的滑行线还未消失的时候,赶紧许个愿——其实我的目的就是这个。
        哈哈。我许的愿望是,到电影里去找安娜·卡里娜。像皮埃罗一样,我要跟她度过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我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唱歌,把敞篷车开到海里去,在海滩上把皮肤晒的黝黑,然后,她会在我的手上死去。到那时,我引爆自己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这是在说梦话么?皮埃罗说:“可能是我在做白日梦吧……我们到了双面人的时代,我们不需要镜子就可以跟自己对话。我们都是由梦拼合起来的,我们又构成了梦。”有什么?我喜欢这个梦。
        
        看这个电影前的那几天,我几乎不能摆脱睡眠中迷蒙的状态,精神十分萎靡,什么都不想干(后来证明这是被蚊香熏的。。。)。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于是我就看了《狂人皮埃罗》,我看的是CC版的DVD,除了电影,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花絮,外加让·伯纳德·鲍依的评论音轨。我看了一遍又重来一遍,从中午一直看到晚上,窗外灼热的太阳慢慢谢幕,转场成漫天的星星和绸缎似的夜。操场上传来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和它们的回声。一声一声之间,好像隔着苍茫的年月。恍恍惚惚,似乎就是在梦里似的。
        这是一个由红色和湖蓝色组成的故事——片中的字幕和布景上零零碎碎都是这两种颜色。红和蓝在法国国旗中分别意味着自由和爱。这个电影是无政府主义的自由诗,诗里是皮埃罗和玛丽安的感情。那是爱吗?或许不是的。影片大致上是在讲:厌烦了自己贫乏生活的皮埃罗(他总是自称叫费迪南)一天晚上从岳父母家那烦心的上流人士聚会回到家,发现请来照看小孩的玛丽安是旧识。于是他抛弃一切和玛丽安开始了一场疯狂、浪漫又无所事事的旅程,他们的旅程天真而刺激,时间在他们那里仿佛不存在。玛丽安像蹦蹦哒哒的小雀儿飞过一个个墙头,脚轻点着地。没有什么能让她静静地看细水长流。皮埃罗也不是安分筑巢的鸟儿,但他还有他的自私。他希望玛丽安是触手可及的,他不想有笼子,但也不想玛丽安冲破他自私的红线。而玛丽安还是飞过一个个墙头,脚轻点着地……最终,他把玛丽安射杀了,玛丽安落下来,落在他臂弯里,他觉得玛丽安还是重的,他的臂膀觉得沉。他后悔。他嘴硬。他对玛丽安说:“你不该这样。”
        
        电影在我的叙述下仿佛带有了情节性。我应该意识到,戈达尔从来就不是一个说故事的人:“其他人都叙述一个开端,再来是中段情节,然后是结局……我对这种事觉得很不自在,我从未成功地从头到尾说完一则完整的故事。”
        我感到我上面的叙述破坏了这部电影。我它篡改了——其实这部电影只是一堆片段的组合,电影里支离破碎的片段无拘无束,没有被情节的线索束缚住。它的目的是平面的,平面的目的,意味着没有方向性,它没有朝向某个方向运动的趋势(不管这是时间前进的方向还是地理上的方向)。重要的事情被掠过,镜头没有浪费在事物之间的联系上,这部电影不是由上一个镜头指向下一个镜头,而是各自平等地存在着,各自享有着浑浑噩噩的自由。没有方向的自由是浑浑噩噩的,无拘无束是它的表象,它的骨子里是无所事事。放弃了正常的叙事,打乱了时间,戈达尔从生活中拣出因果关系和一切时间或事件上的联系,随手扔掉,于是存留在这部电影里的,便只有灵光乍现的短诗和波澜不惊的生活之湖。——诗必须是短的,以使它没有时间上的历险;湖必定是波澜不惊的,因为戈达尔把能吊起观众紧张情绪的蒙太奇全都去掉了。
        戈达尔刻意的避免反打镜头,也避免相互联系的蒙太奇运动。在他的电影里,摄影机的视角不是全能的上帝视角,而是切切实实的观众视角(尽管他的观众其实挺少的-_-|||)。他抵制格里菲斯和爱森斯坦以降利用剪接对观众情感进行控制的规矩,他不玩扩展时间和压缩时间的把戏。戈达尔的电影不在时间里,准确的说,是不在投影布之外的现实时间里。“电影时间比实际时间更具伸展性,电影人可以有自己的主观性,这就是电影的构想。”关灯以后,也关掉了放映厅里的时间,关掉了现实世界中的时间。电影里的一切发生在漆黑的时间断口和放映机的楔形光束里,它在循规蹈矩的现实中逃离了。因此,它是自由的。
        我自认为还是个年轻人,并不抵制片中为所欲为的无政府主义自由观。我经常想起片中皮埃罗的那句台词:“幸亏我不喜欢吃菠菜,否则我就得吃菠菜了。”——喜欢和行动之间没有任何障碍,这种天地任逍遥的语气把我击中了。可这竟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玛丽安就说:“就是这个令我悲伤:生活永远不像书里写的那样。明晰、富有逻辑和条理。偏不是那样。”
        
        那时,刚步入电影的新浪潮的年轻人身上都满溢着这种自由。他们年少轻狂,标新立异。特吕弗的《枪击钢琴家》和《祖与占》、戈达尔的《法外之徒》和《女人就是女人》,他们的自由飞驰着轻盈地划过碧空。老年的戈达尔回忆他的主人公时说:“这些人都代表某种理想的自由形象,也就是说,在不受干扰下为所欲为的自由的化身,实际上也就是什么事也不做的自由。既然我们处处都受到限制,我们也看不清左右我们一切的总体制,所以干脆什么也不做。而别人批评我的正是这种纯属个人主义色彩的作风,其他人则指责我是一个无道德观的人,因为我的态度一向就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一径做脑中闪过的事。”
        戈达尔这种“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混沌,与当时法国思想界的精神状况有关。法国在二战中"不光彩"的胜利,使传统的自由主义备受打击;马歇尔计划对自由主义的宣传,反倒让本身就爱唱反调的知识青年更倾向于与之相对立的左派。在一些著名大学,如戈达尔就读的巴黎大学(索邦)、巴黎高师里,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黑格尔、海德格尔等德国思想竞相涌入。各种思想的冲撞产生了形形色色的杂交品种,南桔北枳,让年轻的知识分子应接不暇。法国的新潮思想总是以其"片面的深刻"惊世骇俗。戈达尔承认:“我一直就活在两个国度之间,每个国度的历史对我都稍有影响。”面对着纷繁的思想,“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混沌态度,虽然是迷茫的,但确实是合乎情理的。
        在思想的碰撞和交战中,新潮必须标新立异,争奇斗艳,并且大有睥睨一切之势,方能压倒和排挤旧潮。法国电影新浪潮的产生,也与这些奇异绚烂的思潮脱不了干系。
      
        《狂人皮埃罗》里嫁接了歌舞片、黑帮片、公路电影等元素,戈达尔把委拉斯凯兹、兰波、福克纳等元素生硬地拼接进他的电影里,在这部电影里他还向自己的上一部片子《女人就是女人》致敬。50年代,波普艺术在美国兴起,并由于其易操作性和易于流水线生产的特点,在欧洲迅速流行。“拼接”和“复制”风靡了当时的艺术圈。用复制品取代原作的地位、有意地在画中消除个性与感情的色彩,不动声色地把再平凡不过的形象罗列出来。——这些波普艺术的特点原封不动地在戈达尔的作品中显露出来:“我经常拿一些不是自己构想的点子来拍片,我自己是不可能会有那么多点子的……至少可以拿别人的东西做个大纲。现在我则试着拿一些别人拍过的影像,前前后后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影像,如此就成了我的电影。”
        
        戈达尔的电影或许就是个大杂烩。吃惯了细腻清淡的淮扬菜,或鲜嫩滑爽的粤菜,你可能一时不会适应过来。但细细品来,粗粝的外表下清淡咸鲜、汁稠色艳的感觉可是一样都不少了。杂烩自有杂烩的妙处,所谓“伐柯如何?匪斧不克”,戈达尔也知道解人难得,他多次谈到自己的观众少得可怜,还为此极尽挖苦之能事来贬损斯皮尔伯格和特吕弗。他曾自嘲,“《狂人皮埃罗》花了两亿五千万旧法郎,从未捞回血本……我怎么会出名呢?”伐柯伐柯,其则不远。如今艺术电影过时了,有自我意识的电影过时了,测试电影限度的电影过时了,戈达尔的影迷也渐渐老了。他的影迷并不多,也许像他说的只有十五个,但我相信,这十五个人在看他的电影时,内中的喜悦是无法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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